“我心情很不好。”
“我有点想杀人。”
小二两手托着他的头和一簇乱发,听见陆晨的发言,微惊道:“先不说送个东西去了一个时辰,你在我们店里干活的第一天就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还有你不觉的听起来像是一个干了大半辈子的老鸨说出来的?”说着拨弄了起算盘上的算珠以示自己并非偷懒。
“那你认为我会真去杀人?还是去做大半辈子的老鸨?”陆晨停下了手中得扫帚,发问。
“先不说,朝歌城还有没有老鸨得存在,妓院和饭堂还有没有区别。”
“对了,小二哥,还未问,你贵姓?”
“免贵姓李。”小二干笑几声说道。
陆晨很快又重新开始了动作,不过如果将他扫地行为解释为耍大棒,也许在外人看来更合适些。烟尘四散,地上灰全被他扫到了空中,就这么飘啊飘,看的小二两眼发花。
“要我解释的话,一个少年到了一个新城,无亲无故,又没有朋友,自然会生出类似的焦虑。还有,你待会儿把桌子重新擦洗一遍。”
“不不不,没这么复杂。我只是有些嫉妒你。”
“小二哥,你认不认识辛大娘?”
小二脸色微变。
“挺热情的一个老妇人,带我走了一圈周边。下次还要带我去看鹿台的遗址。她顺便让我转告你,如果有空去她们店里坐坐。”
“不去。”李小二回答的很干脆。
“事先声明,我不是受了辛大娘礼物的说客。但是,我很想问问。”
“你别扫了,先去擦桌子。”也许终于摆弄烦了珠算,更可能是日上三竿仍旧没有客人来,看厌了账本,李小二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抢过了陆晨手里的扫把。
“你是不是觉得辛大娘有个漂亮女儿,有一家全城有名的药店儿,我便要贴上去。”
陆晨用的是李小二给他的那块抹布,他在桌上一抹,桌子上被擦出一道明亮的水线。
“大概吧。如果能做上郎中,总比做个跑堂好些。”
李小二看着他:“全城所有铺子几乎都在招人,有的铺子每月给的银子还不少,你为何偏偏选中了只提供食宿的我们客栈?”
“其实也是简单的想法。”陆晨说,“你们这么低的条件,寻常人都不会去选,那么应该就是真如布告所说是个杂役的临时工作。我只想普普通通在朝歌生活下去。不想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儿。”
李小二笑了笑:“辛大娘是一个好人,我真有辨别草药的天赋,那又如何?天赋到好到能将她的女儿嫁给我,能将药堂留给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馅饼。”
陆晨一愣,辛大娘并没有对他或者小二做出任何承诺,却让他不由自主往那方面想。
李小二继续说道:“辛大娘的女儿辛翠花的美貌三年前就已经在商街上极为出名,只因为他攀上了王朝贵族的高枝,和那商武王黄飞虎的儿子黄天化关系不清不楚,又和多位世胄子弟保持暧昧。如果不是之后武王率领西岐大军进攻商国,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晨无话,只是默不作声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如果真如李小二所说,那不只是辛翠花,她的母亲辛大娘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太复杂了。”他唯有将他那张不变的苦瓜脸摆出,说道,“小二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小爷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把朝歌城里的人想的太简单了。如果是善人,早就死在了一月前周国的大清洗。活下来的人不是背景深如似海,就是手段不简单。不用看我,以前我也是黑白两道混,现在做了跑堂店小二也就图个安稳。你是我这一月来难得见的一个善人,不想让你死得太早。”
陆晨没有注意到李小二说法里隐含得意思,他心情稍微好了些。却也免不了因为李小二的一番话,下意识对周围的人和事更加警惕。
下午来了四五组客人,都是周边邻居街坊,聊了几句,点了粗茶淡饭。陆晨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武王昨晚被刺一事,说的不多,关键处就闭口不言,大致上了解了事情的结果是化险为夷,还有这群商国刁民幸灾乐祸的口吻。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陆晨拿着些碎银去采购食材,顺便去打了一圈酱油。吹着口哨。在路口突然停了下来。夜幕下,在小巷的路口处忽而亮起一点暗红色的荧光,在黑夜里漂浮着,飘进了小巷深处。陆晨目送漂浮远去的红莹,目光迷离。
就他在停留一会儿的功夫,拿着火把官兵上来问话。这种问话早在城门就进行了多次,陆晨自然对答如流。当说到在高升客栈当杂役,那官兵眉角出现一丝古怪,手上火把被风吹得摇晃,”小心些,这几天不太平。如果没什么事情,晚上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官兵严厉道。
陆晨没心没肺笑了几声,待那官兵走远,朝着一旁小巷深处看了一眼,快步离开。
等到回到客栈,李小二炒了几个小菜,消失了一天的掌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样子不像得了伤风。
李小二在桌边轻声向掌柜汇报一天情况,掌柜并不插话,只是听着,也没说什么话表示。陆晨在一旁则闷声扒饭,反正事不关己。吃完饭,掌柜又进了里屋,陆晨一边帮着小二收拾碗筷,一边惊异自己从吃饭到现在竟而没有说过一句话。
当他略带倦意走入后院,准备回柴房好好睡一觉,却忽然见到门前站着一个高大人影,居高临下。陆晨吓了一大跳,才反应过来,说:“掌柜的,你怎么走路没声,专门想要来吓人不成。”
掌柜高大的身躯形似一座巨大石像,给陆晨巨大的压迫感。他盯着掌柜额头两条飞刀似的眉毛,生怕会飞出来把他给斩了。
掌柜说:“你看着我的动作。”
说罢,整个身子忽然一紧,身躯变成了虚影一般的存在,就在一个光线幽淡变幻的环境中,掌柜身影正不停地进行着扭曲拉伸,依照某些即定的套路,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
这一套动作不算复杂,很明显不能算是武术,因为套路过于简单,有几个高难度动作,要让手脚以不同状态扭曲、交叉,身体上也要根据手上的动作不断做出调整。如果从武学角度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花架子,他观察了一会,发现将掌柜做出的动作称之为舞蹈可能更为合适一些。问题在于和那些歌姬妙曼的舞姿相比,掌柜的舞动的四肢难看至极。
这套舞蹈一共九个动作,掌柜将两手在空中做出一个弧线,收回腹间结束了这套动作。
“记住了没有。”掌柜淡淡地问。
陆晨心思还沉浸在那套古怪的动作里,没怎么听清楚掌柜的问话,他的心思回到了李小二教他击与挡的那晚。两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能发出刚硬猛烈的一击,之后,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无法忘却。而现在,掌柜的教的六个动作截然不同,在他记忆中越来越淡,每回忆一遍,那些动作,如同刻于沙滩上的文字,被浪潮的波浪冲刷,消失。
“我不是笨蛋。”陆晨抬起头,故意做出一个长时间的停顿,“所以请您认真地告诉我,您和小二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呼吸有些急促,还是决定这些话提前说出来。
“你想退出?”
“假使我会加入一些稀奇古怪的组织,或者被迫披上伦理的外衣,去做一些事情,我会退出。我只想要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而且我也不想学什么武功。”
掌柜咧开嘴,一种叫做笑的表情出现在了他古板的脸上。不是嘲笑。
“谁都知道朝歌城很危险。即使最为边境地带,与那些蛮族,妖怪纷争的荒陵都没有此时朝歌来的危险。而你口口生生说着要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却来到最危险的朝歌,在地狱的边境上当起了自以为是的杂役,认为能冷静地旁观?”
“这里是一间客栈,仅此而已。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随时可以退出。”
掌柜的坐了下来,没有理会陆晨复杂的表情,那一瞬间的笑容收敛而去,布袍拖在了油腻的地上。一副看戏的模样。“你把刚才的动作,做一遍。”
陆晨真是有一点懵,掌柜的态度激起他的愤怒,“掌柜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学什么武功。”
他很快发现自己言辞的匮乏,眼前的人根本不会和他有所谓的交流,掌柜的呆呆看着夜空,无喜无悲,无论他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有一双平静的眼睛。
陆晨很快败下阵来,同时,他心里打定主意将自己差劲的练武天赋展现出来,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学着掌柜的样子,将那九个动作做了出来,事实证明他还真就完全没有记住,九个动作几乎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所以我完全没有记住。”陆晨勉强笑着,话没有说完,接下来激烈反击的言辞落到了空处。一双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柜的长身而起,“睡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