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有时并不意味着相识,但有的时候,一次无意中的简单相遇却能真的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当老妇人从里屋走到了他的面前,陆晨很快想起来这位就是昨天帮助过他的妇人。妇人气色不错,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一脸的疲态,这位的背挺的很直,看见他就微微一笑,不过笑容有些生分,应该是不记得陆晨了。
老妇人穿着一身青色布衣,领口很紧,整个身体被包得鼓鼓的,如刚出炉的粽子一般。
陆晨心中微愕,在他们的社会妇女识字的都很少见,更别说这种需要阅读大量典籍的工作。老妇人明显是这间药店的主事儿,而不是陪着丈夫临时站一班岗,可以想像背后这位妇女所付出的努力。
他眯起眼睛,不由想把眼前的妇女看得更仔细些。目光上移,注意到老妇人的头发拢结于顶,然后分股用丝绳系结,弯曲成鬟,托以支柱,高耸在头顶或两侧,有巍峨瞻望之状。
老妇人在那药柜前一站,笑着开口问:“小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结鬓式?”
陆晨下意识脱口而出。
“嗯?”
“不不,我只是夸您的头发系得真好看。”
陆晨急忙打了个哈哈,他没有注意到那妇女的眼神微微变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老妇人笑道:“你是刚来城里,会迷路也难怪。这座城里,就算知道怎么走也会迷路,奇妙的很。这样罢,我带你走一遍。”
陆晨忙摆手:“不用不用。您还要忙店里的事儿。陪我走一遍太浪费时间,还不如把路告诉我,让我慢慢摸索吧。”
他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那老妇人轻轻拉住。
老妇人微笑道:“傻孩子,现在还能有什么人买药。平常那些风寒,普通人家熬熬也就过去,真的伤了筋骨的,在城里也是少见。我在这店里闷的时间太长,正好让个年轻的小伙子陪我出去走走,不行?若你过意不去,就当是还我昨日让你进那间客栈的人情。”
陆晨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妇人早已经认出他来。
“翠花,你帮我看着店儿。我出去会儿。”那老妇人回头,唤了声。
里面立即传来一声娇嗔,随即便是一个少女用又甜又腻的声音说:“母亲,您又要偷懒。这间店又臭又闷,我早就呆腻啦,您却要到外面去快活,嘻嘻,不如让我陪着这位小哥吧。”
那少女的声音真是好听,陆晨不禁失神。眼前突然撞出来一团红火,那少女轻盈步伐从里面走出,穿着一身红裙,脸上有些疲惫,更多则是刚起床的慵懒。见到陆晨懒洋洋地一笑,像是刚开放的玫瑰。
那妇女却皱了皱眉头,道:“不许胡闹,大早上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早已不是那时繁华的朝歌,你也该收收性子。”那少女听了脸上老大不情愿,哼了一声,竟不再说话,回了房间。
陆晨忽然想起一事,问:“昨天您找我什么事儿?”
“我姓辛,便叫我辛大娘好了。”老妇说,“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女儿虽说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却过于贪玩,我那医术学不到一星半点。我已经老了,是该给我那女儿找一个好人家,也将这间医官传下去。”她顿了顿,对着陆晨说:“我也应该找一个靠谱点的传人。”
“那店小二我观察了些时日,发现这小伙子聪明伶俐,我故意说漏的一点治病的方子,他一学就会。别看那小子现在只是个客栈跑堂,我可知道他的野心不止这一点,将来会有些出息。我女儿有些小聪明,却成不了什么大事儿,将来找的夫君需要将他压的死死的才行。嫁给他不亏。”
陆晨听了,脸上微红,心想那小二哥怎么生了这么好的运气,不由生出几分羡慕,说:“他到底是您的女儿,谈婚论嫁什么辛大娘您让您女儿来决定吧。啊啊,我也是随便说说,您也别介意。”他总觉得那句,“将来找夫君需要将他压的死死的”听起来极为别扭,忍不住为那美丽的少女辩护几句。
辛大娘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轻声道:”你别是一见面就喜欢上了翠花了吧。恕我辛大娘直言,你的道行还差了些,小心被我家那翠花给吃了。”
陆晨嘻嘻一笑,心里很想反问一句:我就喜欢,不行吗?嘴上却道:“哪有此事。”
那辛大娘一拍桌子,展现了几分店主的威仪,大着嗓门说道:“不说笑了,辛大娘这就带你出去走走,参观参观这陷落的朝歌城。”
五平方米的暗室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一旁的木架上瓶瓶罐罐,里面装着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脏器。看着让人有些恶心。
莫缺将眼睛睁开一丝,确认暗室里只有他一人,想那钱姓的掌柜早已出去多时。他受伤不轻,不过没有伤及内脏,两只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躺一会的功夫已经肿成了淤青色。刚才晕倒只不过他暗自闭气所致,莫缺心里很清楚,只要天牢里那位主子的口信一日不说,他便一日性命无忧。只不过莫缺想要让自己康复的时间来的更一早些。
兔死狗烹的事情他见的太多,甚至他也曾经干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对于其中道理再清楚不过。当然,莫缺并不相信那钱掌柜现在就会杀他,他还有利用价值。只不过那种利用价值正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
对于此刻的疼痛,莫缺只不过挑了挑眉毛,他沉思了片刻,仍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双手张开,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紧接着放声大笑,笑到最后牵动伤口,但莫缺仍旧大笑不止,快乐与痛苦参杂在一起,让他的笑脸看起来狰狞恐怖。
他背后的朴刀早已被掌柜的解下放在一边,如果仔细去看,可以看到刀锋上刻着一层淡淡的符文,符文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微光,快要消失。
玄甲卫并不是修真者,却可以使用修真者的法术。他们更像是一具活着的容器,修真者将天地间的灵动之气灌输于他们身上的铁甲符文之中,让那些穿上玄甲的凡人们也能释放法术。
原理很简单,但是如果真要让那些普通人能够驱使天地间的玄奥,那副沉重的黑色铠甲必须要植入进身体的脉络之中。莫缺很清楚当中的过程,要成为玄甲卫,必须有无数金属针孔插入身体,深入内脏,然后等伤口愈合之后灌入元气。
换而言之,若是真要把那些玄甲卫的盔甲拿去,会看到的不是一个肌肉猛男,而是一具内脏破裂骨肉分离的尸体。
周国只有二十八具玄甲卫,不是不想要更多,而是只有二十八个人活了下来,灌入元气后火焰烧灼般炙热与万箭穿心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住的。
其中十具玄甲卫,在昨日那场无声的刺杀中泯灭。
而另外十八具,则倒在莫缺的刀下。刀是湿的,上面粘着血。
如此风光,虽然少了观众,又怎能阻止不让一个少年郎开怀大笑,将过往的仇恨一同淹没在他的荒唐笑声中。
荒唐!
荒唐!
少年剧烈咳嗽了几声,终于止住了笑。重新露出那两个可爱的酒窝,目光却冷冽起来。
他还有一个人要杀。
“十个玄甲卫守卫武王,而天狱却要了十八个,那石柱上锁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嘛,不过是个邋遢的肥道士。”
他抖了抖,支起身体,端详起他手中的小册子。是手抄本,封面潦草几字《五行真始诀》几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噫?这是老子《道德经》中的一段引言,难道那姓钱的拿本《道德经》来糊弄我……等等,这段《道德经》中没有,先天五行,有点意思。”
……
“五气引入腑脏,元气进入丹田,这又是什么意思?”
莫缺自言自语,朗朗读书声还没来的急传出去,就被四面墙上的消音符文挡下。暗室的特殊设计让外面人听不见里面,而里面的人却能轻易听见外面的动静。
也只有在这时,莫缺才敢流露出小孩性情。他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即使在社会的阴暗底层摸爬滚打到了现在,仍然难以抵御新鲜玩意儿带来的诱惑,何况这本破旧的手抄本,还是来自于北荒的新鲜玩意儿。他不知疲倦,饥渴地阅读着册子上的文字。
就这般磕磕碰碰,莫缺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