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笺见了为首那清俊的男人,眼里涌起一阵恨意,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身子都愤怒得颤抖起来。但她极快的又垂下眼帘,眨了眨眼,眼角便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
她梨花带雨的跪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白皙的脸上被抽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鞭痕,真是楚楚可怜得紧。
你丫就装吧!看谁可怜你!
阿萝见她端出这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再抽她几鞭子。
为首的男人静静的瞧着她们,脸上淡淡的,没有说话。
而身后的红衣女子却是拍马上前,一双妙目轮流在她们身上扫过,“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告诉你。”阿萝瞥了那男人一眼,撇了撇嘴,“麻烦让一让,我要赶路了。”
“带走。”他却是对手下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哎,你怎么能这样!”她叫嚷着,却被那些高壮的蒙古侍卫们绕在队伍中间,而彩笺,也被提上马。两个人一齐身不由己的随着他们往前去了。
他们一路往西,脚程甚快,傍晚时便到了溯平府。
……再往西,便是蒙古的阿拉普顿鲁特旗,然后一路下去,是土尔扈特。看来,他们是要回准格尔去了。
幸好路线大致相同,她也不至于走太多冤枉路。……只要在阿拉普顿鲁特旗附近折向南走,便可到甘肃境内了。
在后边的几日里,要赶紧找机会逃走才是。
她坐在火堆边,一边大口咬着烤羊肉,一边寻思着。
而彩笺,则是继续做着婢子的工作,在娜木琪与策凌身边伺候。
她们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戳破对方的真实身份,面对敌人,暂时收起了女人之间的斗争。
她脸上的鞭痕依然清晰可见,但众人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倒让她白白的演了一出悲情戏。
……阿萝是策凌台吉承认的未婚妻,那就是主子,主子抽了婢子一鞭子,也没甚大不了的。
不仅如此,几个随行的侍女似乎对她还有些幸灾乐祸;而对阿萝,她们脸上则有了几分忌惮和恭敬之意。
草原上就是这样,无论男女,只有强者,才会受到尊重。
女人之间,除了比谁更美丽,还比谁下手更狠。
到了夜里,阿萝在营帐外头踱着步子,望着天上的星斗,暗自思索着逃走的方法。
不远处,策凌挺拔的身躯,在火堆边拖起长长的影子。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
她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莹白如玉。她的嘴唇轻抿着,眉间微蹙……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么?
夜色如水,月洒清辉。
他就这么定定的站着,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吹乱了他的发,也吹皱了她的衣裳。
见她双手环抱着胸,似乎有些凉意,便吩咐侍女取了一件披风给她送去。
她谢过了侍女,系上披风,不经意的瞥到他望着自己,便有些不自在的微微点头示意。
这家伙也有些奇怪……他曾射了她一箭、她也曾刺了他一刀,他们算是敌人吧?
她以为他会将她当做俘虏、或者干脆杀掉报仇呢……可他却偏偏待她如上宾一般。
他缓缓上前,望着远方,淡淡问道,“是去找他么?”
“啊?”她愣了愣。
“十四阿哥。”
“呃……”他怎么猜到的?
她心里有些吃惊,便不置可否的支吾了一声。
“你家在哪里?”他又问道。
“我……?”
“我送你回家。”
……战场,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
“啊?”她诧异的抬头望他,瞧见他认真的神情,知道他不是说着玩儿的,又觉得有些窝心。
“在哪?”他追问。
“嗯……厄鲁特。”她想了想,便答道。
十四爷她肯定是要见的,可想从策凌手上逃走又不容易,不如让他将自己送到厄鲁特的义父那儿,再做打算。
“哦?”他探究的眸子扫了她一回,便颔首道,“……好。”
果然,第二日他们便折往西南方向走。一群人都不明所以,却又默默的服从了台吉大人的命令,只有娜木琪缠着策凌问来问去,他也微笑不答,让她一个人生了好一通闷气。
过了十余日,真的到了厄鲁特的地盘。
想不到他真的会送自己回家……这会儿,阿萝对策凌倒是有几分感激。
早有族人认出了她,连忙过来请安,又有人赶紧去报告给汗王知道。
不一会儿,代钦便急匆匆的赶过来,见了阿萝,他的瓦刀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哥哥!”她跳下马,兴冲冲的朝他奔去。
“你可回来了,阿爸还以为你忘了这儿的家呢!”代钦咧嘴笑道。
“怎么会?”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左右瞧了瞧问道,“怎么不见塔娜妹妹?”
“她往桑顶寺去了。”代钦无奈笑了笑。
“哦……”塔娜是继续修佛去了。
阿萝了然点点头,往后边望了望,指着策凌他们对他介绍道,“这是葛尔丹策凌台吉,这是他妹子娜木琪公主。……这是我哥哥,代钦台吉。”
“葛尔丹?!”代钦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的与他们见了礼,又邀请他们兄妹往汗王的毡房里去。
“阿爸!”见了厄鲁特汗,她笑眯眯的行了礼,“我回来啦!”
“呵呵……回来就好。”汗王摸了摸大胡子,含笑点头,一双眼睛扫过策凌他们。
“策凌参见汗王。”他虽对阿萝是汗王之女感到惊讶,脸上却是挂着平静而淡然的微笑,不卑不亢的对着汗王躬身为礼。
娜木琪则是惊得呆了呆,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依样对他行礼。
汗王自然是呵呵笑着回礼,夸赞了他们兄妹一番,然后又感谢他们送阿萝回来云云,说了一通客套话。接着便分宾主坐下,摆上丰盛的酒肉来。
阿萝见策凌虽然表面上还是淡淡的模样,可话里时不时透露出与汗王亲近的意思,知道他是有意拉拢,便又有些不悦。
这个策凌,真是会见缝插针,这回让他送自己回来,倒是给他机会了。
……厄鲁特当然是应该支持十四爷的嘛!
她猛给代钦使眼色,让他提醒提醒阿爸,后者却似乎没看见,气得她抓着羊肉当成他的肉似的用力咬。
汗王瞥见她那气呼呼的模样,又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娜木琪原来以为阿萝不过是个寻常藏女或满女,往日有些不大瞧得起的意思,如今知道了阿萝的身份亦是汗王公主,便与她亲近了些。而阿萝不是爱计较的人,娜木琪率真的性子也是她喜欢的,也就既往不咎。
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热络了起来,直到撤了席仍旧聊个不住,便相约夜里一帐同眠。
见这两个姑娘如此亲密,汗王含笑不语。
夜里娜木琪脱了衣裳,仅着小衣准备就寝,阿萝瞧见她臂上的物事,却是惊呼了一声。
……她的臂上,有一个银环,那模样与策凌给自己的极为相似,只是镶的宝石是绿色的。
“怎么?”娜木琪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见她瞧着自己的臂环,便笑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很漂亮对不?”
“嗯……是啊。”阿萝呐呐点头,“能给我瞧瞧吗?”
“当然可以啦。”娜木琪笑笑,在银环的边上某处拨了几下,银环便“咯”的一声打开了。她大方的将臂环递给阿萝。
原来这么轻易就能打开的?
难为她试了好几百次,用尽了办法都打不开,真是气死人了。
阿萝在灯下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小小的环子里,居然藏着精巧的机关,怪不得她死活也弄不开。
她将环子合上,再学着娜木琪的手势想要打开,却又打不开了,只得无奈的还给娜木琪。
“这银环是母亲的遗物,原有一对,我与哥哥各有一只……如今,也只有我和哥哥能解开了。”她笑道,又轻巧的打开了,拿在手里把玩。
“那你看看我这个……”阿萝脱了衣裳,将戴着银环的手臂伸给她看。
“哥哥竟然把它给了你?!”她见了大吃一惊,“我以为,他会留给他的正妃……”
不过,以阿萝目前的身份,做哥哥的正妃,也是配得起。
……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
其实,阿萝为人和气,看起来,应该是不错的嫂子啊……为什么她却不太高兴呢?
“你能帮我取下来么?”阿萝问道,打断了她的沉思。
“取下来?”她不解的抬头,“为什么?”
“这是你家的东西嘛。”阿萝讪讪笑道,“不能给我的……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省得十四爷见了常常醋劲大发。
这个女人……她难道不知道,男子送这样的礼物给女子,是定情的意思么?
娜木琪疑惑的望了望她,心知这是哥哥的心意、她不好违逆,可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给她解开了。
“谢谢!”见银环被解了下来,阿萝大大的松了口气,“你拿着吧,找机会还给你哥哥。”
“嗯……”娜木琪幽幽的应了,将镶着红宝石的银环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着。
看来,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她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失落。
“真的很漂亮呢。”
瞧见两只银环上的宝石在月光下散发出温和柔润的光芒,阿萝不禁赞叹了一声。
“嗯……这是先母留给我们的。”娜木琪浅浅笑了笑,将两只银环并排拿在手里,对着月光转了转。
月光照在上头,一红一绿的两色宝石,愈发显得柔波荡漾了。
“咦?”她瞧着那两色宝石,忽然低呼了一声。
“怎么?”阿萝连忙好奇的凑上来看。
“这儿,好像有字。”她指了指半透明的宝石下边。
“哦?”阿萝连忙点了灯,手持灯盏,靠在银环旁边仔细的端详。
果然,上头刻着弯弯曲曲的蒙古字。
“鸿雁展翅去远方,芳草低头躲秋凉,含泪告别了阿爸阿妈,孩儿出嫁到远方……”娜木琪轻声念道。
“马儿送我到远方,阿爸阿妈保安康,含泪告别众乡亲,今日出嫁到他乡……”阿萝亦念道。
……这是一首送亲歌。
看来,这对银环,应该是这对兄妹的母亲出嫁时的陪嫁首饰。
娜木琪见了,想起昔日母亲的慈颜,又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离开家乡,嫁到不知何处去,悲从心起,便默默落下泪来。
“你别哭……”阿萝连忙给她擦了擦泪,轻声安慰道,“好好收起吧,你阿妈一定在长生天上祝福你们的……”
“嗯。”娜木琪吸了吸鼻子,感激的笑笑,将两只臂环都扣回自己手上,“我想明天跟哥哥说说,再去母亲的部落里瞧瞧。”
“好啊。”她点头赞成。
第二日,娜木琪果然向策凌提出与他分道而行。
“待我有空了,再陪你去吧。”策凌皱了皱眉。
“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她嘟起嘴,“我的侍女们都会些拳脚功夫,不会有事的!”
“不行……”
“要去!……”
两人争执了一阵,策凌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阿萝在一旁,瞧见待人冷酷凌烈的策凌台吉,居然会对自己的小妹子无可奈何,又觉得有些好笑。
娜木琪带了她的人往母亲的部落去,策凌便也向汗王告辞。
汗王虚留了一留,便送上一些礼品,让他们去了。
见策凌一行人走远,阿萝连忙跳到汗王身边,“阿爸,你可别跟葛尔丹的人好哟!”
“哦?”汗王笑吟吟的瞧着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好?你不是与他们挺好的么?”
“我?……那是意外、意外啦!”她连忙摆手,与策凌他们撇清关系,“我可不是跟他们好唷。”
“可我瞧,策凌台吉这个年轻人,倒是不错……”汗王赞赏的摸了摸虬须,“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些意思。”
“才、才没有!”她涨红了脸,“我跟他一点意思也没有,真的!”
“哼哼。”汗王含糊的笑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准格尔的葛尔丹氏,还是极有实力的。若是与葛尔丹汗的大儿子结个亲,也倒是不错。
虽然策凌此时处处受着汗王侧室索多尔扎布夫人的压制,在汗国中并不甚得意,可他是个聪明勇武的男子,若是厄鲁特支持他,将来夺位的机会也是很大。
可如果他与策凌结了亲,便是援助叛军、与大清为敌,将来准格尔打输了,厄鲁特也免不了受波及。而他上回在塔尔寺见过大清的十四皇子,也是个彪悍勇猛的人物,不知道准格尔与大清这一战,会谁胜谁负呢?
还是等等,瞧瞧情况再说吧。
准格尔汗长子与大清皇帝幼子……谁赢了这场仗,他就把女儿嫁给谁好了。
厄鲁特汗王心里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对阿萝嘿嘿笑了起来,“乖女儿啊,待会儿想吃什么呀?”
“阿爸!”他这副样子真像诱拐妇女的怪大叔。
阿萝不满的噘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当然有。”汗王笑笑,“不跟葛尔丹人好,那么十四阿哥呢?”
“他、他……”十四爷?想起夫君,她心里泛起丝丝甜意,脸上便飘起两朵淡淡红云。
“十四阿哥的队伍过几日便要到西宁,我也要去迎接迎接。”汗王笑道。瞧见她娇羞的模样,心里已知她的芳心,大概就是系在这十四阿哥身上了。
“你也一起去吧。”他接着说道。
带上女儿让他瞧瞧,若是他看上了……嘿嘿。
“啊……我?”正中下怀!阿萝心里一喜,也顾不上羞涩推脱了,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啊好啊!”
可她转念想了想,又说道,“我可不可以乔装了去……不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