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抢人的事情全方位权衡了一番,没发现一丝胜算,憋气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方才流过泪的面孔有些干巴巴的,此刻静下心来,鼻头又有些发酸。原来我还是个爱哭的,一些小女子弊端我倒是全沾上了。想来疏凌也是觉得我这些年是越长越不讨喜,所以才回去挑媳妇的。
我风蕖在白玉山逍遥几万年,终于也给吃了回鳖。且吃得悄无声息,想必即便我活活憋屈死,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的。
老天老天,你赋予万物情之一物,可为何又将之造得如此折磨人心?如今我不过是个情窦初开,都已经如此郁结不畅,那些当真为情所困之人,又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眼眶里打转的水珠子终于还是滴落下来,一点点地在我裙子上晕开,竟晕出了缤纷色彩,仔细一看,可不就每日后山里变幻的颜色。连后山生灵都替我难受,我似得了庇护一般,眼泪流得越发带劲,最后索性放生大哭。左右我这刚觉悟的初恋必将以悲剧收场,能痛快哭一场也是好的。
“小丫头,我不过走了一日不到,你就如此想我了?”
猛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尚且以为是自己哭得发了梦,顺手抓起身边几块小石子并着几根狗尾巴草就往前一通乱扔。
“这就恨上我了?”那声音听起来略有些委屈,我还想再扔些东西过去,却顿时发觉这声源竟如此清晰,一点不似梦境。
猛一抬头,疏凌摆着那张怨念的脸直直将我盯着。衣服上挂着几根狗尾巴草,而玄色下摆上更是被石子砸出了几个灰突突的印子。
见我抬头,他笑嘻嘻地走近几步,伸出双手将我脸上泪痕摸了摸,又将我面孔揉了一通。若是以往,我必然两个巴掌拍过去外加一句中气十足的“流氓”。
不过那既是以往,便不可再提,如今我一哭之下明了自己心境。而此刻疏凌又去而复返,不论如何,我总是要赌上一赌的。
我扒着他一双手臂猛地站起身,如八爪鱼般将他抱住,抖着嗓子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似怔住了,身子僵僵的,一语不发。
扭捏着憋了半日,我终于仍保住了一份矜持,闷声问道:“凌叔……你娶到媳妇没?”
“嗯?”扶着我的手臂略顿了顿,声音听来却有些异样。只一会儿,又听得他说:“不娶了。”
我心中忍不住欢喜,面上也忍不住与他反驳:“要求不可太高,否则打了光棍就不值了。”
他今日声音听来总是无甚语调,又说:“不高,像你这样就可以了。”
因他平日里总是“小蕖小蕖”地唤我,是以他说的这个“你”字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却发现他已将我从身上拉开,双手捧着我的面孔,脸上神色不可言说。
平日里朦胧得叫人看不真切的眸子今日委实清亮,望得我心中华光大作,却也心虚得不敢再望下去。
平日自诩聪慧的我此刻很想认栽,心肝略微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认了栽。
我努力回过神继续望着他,木木地开口:“娶媳妇重在缘分,正所谓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你回去这么大半日都没挑出个合适的,可见那天宫之中并未有令你钟情或是倾心的女子。除此之外,另有一说法叫做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你在我家住了一万年,你刚住进来那阵,我尚且是个女娃娃。即便你不是那竹马,我却可以算得上是个青梅。这一万年说长不长,用来日久生情却也绰绰有余。不如你好好想想,是否对我日久生了情。”
他神色未有变化,我试图从他眉梢嘴角寻找一丝隐约的笑意,无奈毫无迹象。心头温度骤降,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当真表错了情。
我一双眼眸耷拉得快合到一处了,那始作俑者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隐含清朗,如深谷幽泉,我想,那便是天籁。
他说:“我并未对你日久生情,也并非你的竹马。”
心凉了大半截,天籁毕竟不是如此。
他又说:“你也不是青梅,而是板栗。”
心头仅剩的一点温度悉数散去,那声音顷刻如魔音灌耳。
他继续说:“世间万物有外柔内刚亦有外刚内柔,更有甚者内外皆柔。那内外都叫人碰不得的东西,毕竟世间少有。万万年前出现过的那些妖兽便可归为这类。”
我脑袋压的低低的,下巴抵到了胸口,忍住鼻头的酸意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声音依旧:“你就是那长刺的狠心女娃娃。”
“啪,嗒”两颗晶亮的水珠子从我眼眶中滴落,一滴在我的绣花鞋上,一滴没入尘土。
我抬手胡乱抹了抹,调头准备找条路走出去。可如今是泪眼朦胧,便看不清路在何方,脚下动作一慢,就叫人带了回去。
我一向以为自己虽自信,却也是颇有自知之明的。方才表错了情,此刻是万不会继续将人家死死扒住的。是以眼下虽是他将我抱住,我却不敢将双手搂住他回应。
他将我抱得很是沉稳,让我生出过不了多久我二人即会化作雕塑的错觉。幸亏他还是开了口,却事先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许多。
他说:“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这么不经吓。”
我抽着嗓子道:“你把话说清楚,我长得这么大,从来没被吓过。”
这回他终于笑了:“不如你将刚才一番话再说清楚些。”
我脚下动了动,本能反应便是扭头走开。无奈如今生死攸关,我风蕖为了爱情也是可以牺牲本能的。牙咬道:“我说了你可得听好,一个字都不许差。”不等他回答,我便自顾说了下去。只怕晚一步本能就要战胜理智。
我低头趴在他胸前,目光略一巡视,盯着身旁一株矮牵牛开了口:“我是青梅也好,板栗也罢,你总是要做那个同我配对的才行。你在我家住了一万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日久生情的对象也只能是我一个。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将你锁在白玉山,你休想再踏出去一步。”
说完我就傻了,原本不是这么说的。这一番话简直将市井妒妇的形象做了最好诠释。我猛然抬头,无力地望着他。
他挑眉审视了一番,说道:“果真还是狠心的女娃娃。”
我面色更难看了,真是料不到,我风蕖竟为了个男子摆了诸多悲摧神色。情之一物,果真奇妙无比。
他继续道:“不过无妨,我做不来竹马,倒是可以做个郎。至于这长刺的板栗,去了刺儿,加砂糖炒一下,也是香甜可口,我就做那砂糖便可。至于那日久生情一说,却是无中生有。”
他每说一句,我胸口的温度便上升一分,说到糖炒栗子,我已心头暖暖。可最后一句话,生生将我打回冰窟。
那厢却是全然不觉,竟还极其不符气氛地笑了笑,说道:“我可是一见钟情,你却是日久生情,且用了一万年方才觉悟。这笔账,又该怎么个算法?”
他这番话说完,我脑中早已混沌如鸿蒙之初。只呆呆说道:“你同我说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