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小芙蓉”，唤得我如葱的玉指霎时捏成了球。
我自诩是个大度的姑娘，尊师敬长，爱护花草，我不跟他计较。笑盈盈回身打招呼：“师兄回来了，可有寻着绝色妞？”
随秋师兄双眉一塌，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看着还是你最绝色了。”
他既这么说，我就疑惑了：“那你还出门寻什么？”
师兄一脸正紧的跟我说：“你师兄我出门是行医救世，增长见闻的，整天瞎想什么呢。”
我眯眼呸了他一声，他不以为然。出去一趟脸皮也厚了不少，我对师兄的经历十分的好奇。
师兄蹲下去拨弄了一下那株甘柤道：“你刚才想对这株甘柤做什么，拔了他惹师父朝你发飙么？”
我嘿嘿干笑两声，这个师兄从小就这么懂我，我在他面前大概快成透明人了，这让我情何以堪。
我拧眉与他道：“我说师兄，你都出门那么多回了，我只偷偷溜出去两回，爷爷他凭什么就不让我出门。我们药乡民风这么开放，怎么他就偏生这么迂腐，竟还玩重男轻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行医济世。”
秋师兄悠悠蹲着，双手托着下巴抬头望我：“你不觉得自己溜出去的更刺激？”
我微笑：“你想来刺激的，那咱俩换换？”
他伸手摸摸下巴：“好！”
我乐得直拍手，还是师兄好说话，果真是要跟同辈分的人才有话题说。跟爷爷疏凌耗了那么半天，纯属浪费时间，以后我是绝迹不会跟他们商量大事的了。我准备与师兄商讨一下具体实施步骤，却看见他开始解衣带。我惊悚的伸手指着他：“你你，你干什么？”
他茫然抬头道：“咱们不是该换换衣服，这样好混出去？”
我一个大袖甩过去：“我不要出门了，出去一趟竟成了天然呆！”
师兄重新系好带子，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这才乖，好好研究药草，我去见师父。”
我：“……”
就说师兄怎么突然那么好心了，我刚才是脑子堵了才会忘记他的本性，他从来都是帮着爷爷损我的。看来我的确是阅历太浅，对于人情世故可说是一窍不通，出门长见识已是势在必行。
想到此处，我心一横，随手扯了一把甘柤，风风火火赶到爷爷面前。
爷爷跟师兄聊得很欢，一会儿捋胡子一会儿拍师兄肩膀，看样子他很得意收了这么个徒弟，其实他还应该感谢我。
随秋师兄原本是不愿拜入师父门下的，是我千辛万苦跋山涉水，从乡里一头黑虎仙那儿换来一张珍藏的绝世美仙图，这才勉勉强强把师兄收了进来。当然，我的目的就是分散爷爷的注意力，让他另收高徒，别把希望浪费在我身上了。
可惜一时糊涂，忘了老天爷他向来就不喜欢我，师兄入门后学艺一日千里，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我也正式拜入爷爷门下，从此他便是我正式的师兄了。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医术不如他，阴谋更不如他。只能不时用几张美女图贿赂他，日子过得甚是凄凉。
眼下师兄一副乖弟子模样立在爷爷面前受教，爷爷见到我，竟然笑眯眯招手：“蕖丫头，来来来，瞧你师兄真是出息，竟寻到了玉红草。”
“玉红草又是什么仙草，不是说后头灵山上什么都有么。”
爷爷脸上笑容掩不住，继续解释：“丫头，爷爷给你扫扫盲，这玉红草嘛，吃了能醉醺醺躺他个三百年才醒，这要是制成药服上一剂，比什么麻醉都管用。”
我恍然大悟，狗腿的迎合：“师兄好才华。”
爷爷笑逐颜开：“蕖丫头，多跟你师兄学学，否则你一个姑娘家，无才无德，即便模样长得好，嫁出去也是要吃亏的。”
“我会弹琴作画，还会伏羲八卦，我哪里无才无德了！”
“小蕖还小，嫁人不急的。”
我的咆哮跟疏凌温和的劝解撞到一处，听起来竟很有当街对骂的架势，这个当街对骂，我上回在凡间见识过一回，很是怀念。
我自得意着，疏凌却像是有些尴尬，圈着手抵在嘴边咳了两声。堂堂天庭的王爷，的确不适合当街对骂这个词，大大的失了风度。爷爷拧着眉头看了一眼疏凌，最后朝我叹口气，欲言又止，最后竟什么也没说，扯了师兄进屋研究玉红草。
于是，我强攻出门的愿望再次泡汤。
“小蕖急着嫁人了？”我望着爷爷跟师兄和谐的背影，很是失落，冷不防听到疏凌在身后问话，且问的是这么没头脑伤人心的话，心头烦得很，转过去回他：“你才急着娶媳妇儿，本姑娘年轻貌美才华横溢，我有嘛好急的。”
说完我踩了他一脚，飞过池子回自己房间。
我的脾气的确不大好，特别是每回出门不顺的时候。这千万年来，我出门不顺已成了药乡最有特色的风景，是以我脾气不好也就是药乡最没悬念的秘密。
窗前一株小雏菊被我瞪得合上了花瓣，我觉得很无趣。
刚才爷爷那番话看来也不是说着玩的。他们只当我一碗忘川水，前尘皆虚妄。如今我实打实的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找个对象嫁了才是。而我是绝迹不会嫁给旁的什么人的，当日我既然泼了那碗药，许言他就永远在我心里。之所以问爷爷要那晚药，也就是图个清静，既然大家都以为我什么都忘了，我便作出个忘了的样子，他们安心，我也跟着迷糊。可如今看来，总这么迷糊着也不是办法。我正心头烦躁，一阵清新的檀香味飘了进来，那是暮雪。
暮雪是跟我一起诞生的一只白凤凰，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通体雪白。
爷爷跟我说过，我们家的女子一出生，不周山上就会同时衍生一只凤凰。这凤凰就成了我们的专有坐骑和信使，并且终其一生为我们服务。对此，我总抱着些歉疚的心态。幸好老天爷向来只待我不好，待别人还不是那么绝情。如果我们死了，这凤凰还是能继续活下去的。
可我对暮雪还是很歉疚。暮雪是我母亲的那只金凤凰带大的，她唤金凤凰作爷爷，可是暮雪的爷爷为了保住我的小命，已经死了。是死了，不是涅槃了，那只金凤凰灰飞烟灭了。我没了父母，至少还有爷爷。爷爷虽然总是逼我学医术，可我知道她是疼我的。可暮雪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暮雪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就是性子冷了些，不过她与我是很亲的。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她长得很好看，平时却偏爱化作鸟人，只在见我的时候，才有个正常的人样。
暮雪的身上总有淡淡的檀香味，很是特别，有着西天梵境的味道，我制不住脾气的时候，只要有暮雪在，便能消不少火气。
“小姐，喝茶，我新制的，有菡萏香。”暮雪白色的衣袖在我面前晃了几下，我果真闻到一阵清香。
喝一口，很舒心：“暮雪，我要出门，你帮我。”
她眨一下眼，没什么表情，她向来没什么表情，她说：“小姐，外头不安全，您身子不好，还是不出去的好。”
暮雪还有个缺点，就是从不帮着我越狱，我转头不理她。这丫头忒迂腐，爷爷说什么她都听，我怎么都调教不过来，朝颜夕颜就机灵多了。
暮雪帮我把茶水满上，坐下来绣花。我喝茶她绣花，一时无言。
气氛沉闷，门前却突然暗下一片，疏凌倚在门框上望天：“小蕖，你怎么总想不到我，我能带你出去。”
我两眼冒白云道：“你不是陪着爷爷下棋的吗，你们就是那一党的”
疏凌瞬间笑嘻嘻凑过来：“我自然是小蕖这一党的，想去哪里玩？”
我想想跟他较真也没意思，最重要的是不能亏待自己，双手伸出准备拍手，还没来得及欢呼，眼前白衣袖一挡，暮雪冷冷的对着疏凌道：“小姐身子不好，禁不起出门折腾。”
疏凌冷冷的望着暮雪，暮雪气势腾腾的瞪着疏凌，气氛很尴尬。为了我的眼界，这回我不帮暮雪了，摁下她的袖子说：“暮雪，我泡了那么多年的药，身子哪里有那么弱，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去嘛。”
暮雪望望我，又瞥一眼疏凌，竟点头了。我抱着暮雪原地蹦了几下，今日真是黄道吉日，我姥姥显灵。
我回房里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出来的时候，暮雪与疏凌竟然还在对望，真是深情款款。深情款款？这个词语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疏凌闲来无事就爱来药乡闲晃，这么大把年纪也不娶亲，连天后亲自主持的相亲会都能搅局。这，他竟是看上了我家的暮雪，眼光也忒精准了。我家的暮雪，比起那日百花宴上的女神仙，那是出色得多了。眼下疏凌在我眼里，真是亲上加亲。
至于暮雪，她也定是喜欢疏凌的，方才她那么生气，必定是吃醋了。她这口醋其实吃得很没道理，我是疏凌的晚辈，我要跟他有什么，那不是叔侄乱伦么。不过恋爱中的女人脑子往往不大好使，我不会生她气的。日后暮雪嫁了疏凌，我就要改口喊婶婶了。能为暮雪做成这桩姻缘，也能抹去我心头的一些愧疚。
我越想越是激动，兴冲冲跑到疏凌跟前：“凌叔，你若想娶我家暮雪，就更要带我出去好好玩玩，我必定不为难你。”
暮雪疏凌脸色皆一黑，疏凌恶狠狠地瞪着我，瞪得我心头发慌。我自诩没有撒谎，我定会把暮雪嫁与他的。
疏凌仍旧一声不响的望着我，眼神看得人微微的灼痛，让我很是不解。未等我研究出那眼神的真谛，暮雪已经拉着我回到里屋，合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