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桂花糕点,父亲这番话说的虽然也是事实,可是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施复曾经和自己说过,当年外祖父一家之所以被抄家处斩,告密的那个严峤便是父亲暗地唆使的,为着便是让心高气傲的母亲赵芷嫣被迫无奈嫁给父亲;施复还说父亲贪图金家的陪嫁才又娶了金氏,反而让先进门的母亲做了姨娘。这事是真是假遑且不论,可是她自己清楚记得唐妈妈曾经说过,说自己本来的身份应该是嫡出而不是庶女的!
“昨天那傅家二公子又过来拜访我,听他的意思倒是有着想纳你为侧室的意思,他还一再向我保证你若是嫁到傅家便是平妻,以后有了儿子便是傅家的嫡子,你和段氏也是平起平坐的位置,我想着那李家到现在也没有定亲的意思,倒不如……”他话未说完,便见玉锦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玉锦手里的糕点已经被捏的粉碎,点心沫子洒在红色云缎裙上,她顾不得掸掉那些碎末,清冷的对父亲说道:“父亲难道忘了女儿已经是待嫁之人,父亲以前不是经常教导女儿要知礼守贞,现在却又想让女儿许嫁两次,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丢了崔家的脸面吗?”
崔显看到女儿又急又怒也觉的有些羞惭,可是当着朱姨娘的面被玉锦当面质问又下不来台,只好愠怒道:“为父的意思是李家根本就没将这门亲事当回事,如今连婚书都没有写下,这门亲事怎么算数,我又怎么是将你一女嫁二夫呢!傅云山是朝里张大人的门生,以后官位定会超过那李修仪,傅公子对你又情意深重,你若是嫁到傅家,以后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了!”
“那知县大人保媒,李公子亲自上门求亲就不算数吗?”玉锦冷冷一笑,将手里捏碎的糕点往地上一扔,又掸了掸裙子站起身来,“傅家就算是再有滔天的富贵,只怕也轮不到一个小妾的身上,更别说让崔家沾光了!如今义兄还在府衙里关着,弟弟的病情还没好,父亲还是先别操心女儿的亲事了!”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崔显眼睁睁看着玉锦出了房去,气得手指捻须说不出话来。朱姨娘看他动怒忙上前给他抚胸捶背,待他气色缓和下来柔声劝道:“二小姐的事情暂且不急,县令大人亲自保媒难道会是儿戏不成?想来是李家现在故意拿乔罢了,倒是四小姐的亲事到现在那边还没有回话,不知道是不是人家嫌弃四小姐庶出的身份?”说到这里眼圈不由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崔显看朱姨娘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心里更加烦躁起来。暗想自己若是没罢官之前,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会放在自己眼里,现在连女儿出嫁都要被人家挑三拣四的嫌弃。他想到傅庭筠对自己提起,说傅知府很快便要去京城里述职,若是他能在张大人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自己即便不能官复原职,能有个县令的职务也是好的,他想到此处心里一动,绣绫长的虽不如玉锦清丽但也是十分娇美,若是潘子洵那边的亲事不成,将绣绫嫁到傅家去不也是仍旧和傅云山攀上亲戚了么!
崔显打定了这个主意心里轻松了许多,正要换了衣服出去却听到丫鬟们禀报说媒婆于妈妈求见。朱姨娘忙让于妈妈进来回话,那婆子进门后看到崔家大老爷也在房里坐着,唬的忙弯腰行礼不迭,因为上次便是她送了绣绫的庚帖到潘府去的,此时定是为此事而来,朱姨娘待她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她潘府那边可是定下了谁家的小姐!
于妈妈脸上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尴尬,她昨天一大早便被潘府的人喊了去,本以为是崔家的这门亲事有望,自己可以赚几两谢媒钱呢,不曾想到了潘府却遇见了几个同行,都是吴江县里有名的媒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被一起喊到府里的前厅,那位传闻中“命硬克妻”的潘公子亲自出来见了她们,十分客气的说自己现在无意定亲,每个媒婆都赏了五两的封赏银子便将庚贴让几人各自带了回来!
于妈妈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便从袖中掏出崔家四小姐的庚帖递还给朱姨娘,行了个礼便要告辞回去。一直坐在一旁的崔显忙叫住她问道:“那潘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倒是还不急于定亲,你在他家是否又听到什么风声不成?”他刚才看于妈妈神色有异,恐怕其中还是有些缘故的!
于妈妈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老身倒是多了个心眼,拿了一钱碎银子悄悄给了那府里一个相熟的老姐姐,这才知道原来潘公子似乎已经有了心上之人,所以和潘夫人发了通脾气,夫人一气之下说不再管他的事情,潘公子便自己做主才将这些上门提亲的都回绝了!”
朱姨娘听她提到银子,忙让丫鬟给了她五钱银子的一个封赏,于妈妈手里攥着银子脸上带着谄笑说道:“老爷和夫人也不要着恼,依老身看那潘公子不过是大家公子的脾气,听那老姐姐说潘公子心仪的那位小姐似乎已经是有主的,早晚这位公子还是要在吴江县寻亲,不过他这么任性得罪了这么多家的小姐,只怕以后说亲也难了!”说完行了个礼便迈着大脚自回去了!
朱姨娘没曾想原先看好的一门亲事最后竟是这么个结局,不由轻声叹了口气,转脸却看到崔显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不由一怔,崔显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这才将自己的打算低声和朱姨娘说了:“前几日听傅公子的语气,对和段家结亲十分不满,颇有想纳个贵妾的意思,绣绫既然和潘家结亲无望,倒不如嫁给傅庭筠做贵妾,以后生了儿子便是平妻和正室不分彼此,绣绫以后有了依靠,咱们崔家说不定也能借着傅家的势力重振家风呢!”
朱姨娘心里自然是不乐意让女儿给人家做妾,可是又听崔显和她说了那傅庭筠长的如何俊朗,傅知府和朝里炙手可热的首辅张居正又有着师生之谊,“若是我将来又有了一官半职,绣绫在他家又怎么能受得了委屈呢!况且段家不过是一介商人,傅庭筠语气中对他岳家十分不屑,想来段氏便是做了他正室,而不会得宠到哪里的!”
朱姨娘听了崔显这番话脸上露出几分松动的意思,崔显见她不再执意反对便派人请傅公子过来喝茶,想着探探傅庭筠的口风如何!他心里心里还存着另一分侥幸,若是绣绫的这门亲事能成,更可以让傅庭筠去往苏州府那边讨个人情,将官府扣留的碧枝的印子钱能讨回来更好,毕竟那可是近万两的白银呢!
玉锦从朱姨娘那边出来后刚走到院门,忽然听到有人低声在唤“二小姐”,她回头一看只见红翡从西边耳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玉锦忙踮脚轻轻走了过去,只见红翡从门口的凳子上站起身来,旁边的地上放着个针线筐,里面盛放着些碎布头和丝线,里屋的床帐子垂下来遮的密不透风,显然绡麟午睡还没有醒过来。
玉锦刚要问红翡绡麟现在如何,却见红翡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来,“这是大夫人临走前便给了我的,要我每天喂给小少爷一些,说是安神的药。我看姑妈的神色不对便没有给小少爷吃这个!”她上次被逼着给碧枝喂了次药后便长了心眼,秦妈妈也说过夫人一心要害小少爷,她岂会糊涂到为虎作伥,做这种害人不利己的事情!
玉锦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将药包接了过来藏好,想着回头请药铺的人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二小姐自从前日吩咐换了个大夫之后,这两日小少爷倒是好了很多,吃饭也多了一些,只是夜里有时候还做噩梦,想是原来被吓着落下的病根!”红翡看看外面无人,又放低了声音说道:“昨天晚上老爷和四姨娘吵了起来,似乎是老爷要将四姨娘的金珠首饰都收起来,四姨娘哭了大半夜,最后老爷气得去了东边那边过的夜!”
玉锦想到刚才廊下大鹦鹉的那几声“小娼妇,小贱人”骂的惟妙惟肖,想来这几句话也是经常从她主人的嘴里骂出来的,碧枝白白丢了那么多银子,也难怪崔显要将她的金珠首饰都收回去了,这事只怕和朱姨娘的挑拨也不无关系,碧枝不得宠,朱姨娘自然满心里得意,只怕这两个姨娘两个以后还有闹的时候呢!
她想到刚才父亲的那番言辞,不觉心里觉得十分堵得慌,父亲以前为了织坊的生意想着巴结李家攀亲,现在看到傅知府和朝里的张首辅关系匪浅,又动了将自己嫁给傅庭筠做侧室的心思,可笑自己一心想着为家里谋算,一分一厘锱铢计较,原来自己这个女儿在他心里不过是和权贵拉拢关系的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