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求贤若渴
楚大明所说的要当老大,不仅是要超过一营、三营,更主要的是要超过日本人。他说,伪军和顽军已不在话下,要鬼子兵听见吓得发抖的部队,才算真正过硬的部队。他的基本思路是要有一批优秀的基层指挥员,要有一大批优秀的班长和战斗骨干,要有一大批特等和优等射手。在战斗中,作战勇敢和对敌仇恨是极为重要的,但军事技术必须过硬。也就是说,要努力提高全营的整体素质,在这方面超过小鬼子。
1939年8月,独立团第一次攻克枣强县城后,楚大明的营在驻地七级堡村整训,这里是八路军的根据地。
这天,团政治处敌军干事谭立夫来到二营检查瓦解敌军工作。到营部向教导员报到后,他信步来到大街上,打算到村外去找战士谈谈,因为连队在野外进行军事训练,他边走边用草帽扇风。
谭立夫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高高的个子,白净的面孔,戴着一副白框近视眼镜,衣服穿得干净整齐,一看就是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奉天大学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就读于名牌早稻田大学。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坚决返回国内,义无反顾地参加了英勇抗日的八路军,东纵首长把他当成精通日语的专家,一入伍就按正营职待遇,给他配备了坐骑和饲养员、通信员,与独立连长和步兵营长、教导员一样待遇。谭立夫要求到前线报效祖国,便被分配到独立团工作。
当谭立夫走街过市,向前赶路时,忽听到一个南腔北调的人似乎在喊他。
“知识分子,你过来!”由于喊他的人故意发音不清,听起来仿佛把“知识分子”喊成“吃屎分子”。这是当时部队中因农民和文盲占多数并由此而产生的狭隘观念而特有的用语,影响甚广,是轻蔑还是亲切便因人而异了。楚大明对谭立夫这样的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而又留学日本参加八路军的人,大概是既尊敬佩服而又藐视兼而有之的,这一点他毫不隐讳。谭立夫对此人多有所闻,他豁达大度,并不在意。
谭立夫原地转了一圈,辨别声音来自何方,他听到笑声,向上一看才发现是二营营长楚大明和八连连长苟正银,他已知道这两人都是红军,一个豫南人,一个川北人。他仰起脸来问:
“是叫我吗?”
“请上来!”
敌军干事拾级而上,来到平房顶上,苟正银递过去一个小椅子,一把蒲扇。谭立夫坐下来,扇着热风。
“把衣服扒掉!”楚大明说。
谭立夫脱去上衣,挂在树权上。
苟正银端来一土碗梨叶茶,茶水黄亮泛红,据当地老乡说,这茶清热败火。
房子下面有棵大槐树,以它硕大浓密的枝叶,覆盖了农家平房的大半个院子,此刻为楚大明、苟正银、谭立夫遮荫挡阳,微风吹拂,稍有凉意。
“有何指示?我们的楚司令一一英雄营长同志。”谭立夫向楚大明侧着脸微微一笑。这种开玩笑和颇为认真的态度,是对“吃屎分子”友好的略有讽刺意味的回报。
“听说,你在日本上过大学?”
“是的,早稻田大学。”
“学什么,有立正稍息吗?”
“有,日本人也在大学生中搞军训。不过,我的专业是农业昆虫系,治庄稼害虫的。”“你知道吗?我也是大学毕业生。”
“唔,哪个大学?”
“高粱地大学,拼刺刀专业。”
楚大明得意地调皮地看着苟正银,又看看谭立夫等待反映。
“那,我们都是治害虫的嘛!”这位敌军干事颇具历练地装作恍然大悟地说。
“在日本,你见过日军的军事训练吗?”
“见过。”
“你说,日军官兵的军事素质,为什么比我们中国军队要强?”谭立夫吃惊地听着楚大明的问话,他骤然发现,在这位年轻的营长身上蕴藏着大胆而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因为在当时的抗日高潮中,这种话一般人是不会讲也不敢讲的,只有像楚大明这样的英雄人物才敢讲出来。他认为,这是经过战场较量和认真思考后的坦率发问,因而必须严肃认真地讨论和回答。
谭立夫说:“日本鬼子部队主要靠法西斯式强化训练,把训练强度和力度控制在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内。先搞技术训练,主要是枪打得准和拼刺能力训练,严格的纪律训练,以此来提高部队的军事综合素质。经过强化训练的日军士兵,已经不是人,而是一部运转灵活的发动侵略战争机器上的零部件。”敌军干事不仅讲得有声有色,而且十分详尽。
楚大明的思想早已超越谭立夫的论述。他说,我们要战胜敌人,就必须比敌人更强大更有本事。我们的指战员对小鬼子有刻骨仇恨,可是,光凭仇恨只能带来匹夫之勇,只有高度的仇恨加上高超的战术技术,才真正具有战胜日寇,夺取战争胜利的可靠保证。
“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两者的有机结合呢?”谭立夫认为,楚大明正好抓住部队当前问题的症结,就不失时机地饶有兴味地向他深追一步。
“强将手下无弱兵,要请教员、老师,包括从敌人那里去请。”楚大明毫不含糊地说。显然,这是经过思考的话,而不是随心所欲的闲聊,谭立夫感到使人振奋鼓舞。
“啊,老楚讲得好。古人云: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就是这个意思。这种做法,古已有之。”
“知识分子,如果我给你抓个活鬼子,你能把他教育过来为我所用,充当我们的军事教官吗?”
“一般地说,早可以的。”
“那就一言为定”两个“大学生”紧紧握手。
谭立夫感到,今天的收获最大。
他们三人并肩向连队训练场走去。
途中,楚大明对八连连长苟正银说,你连的村落战术要抓紧,这是解决在大平原上如何依托村庄院落战胜鬼子的又一绝招,它同“土坦克”同等重要。我也让六连做准备,到时候你们两个连组织对抗赛,为全营拿出经验,拿出办法来。八连连长点点头表示遵命。
他们三人分手各司其职。
楚大明曾经把国民党军队中过来的,受过正规训练而又具备真才实学的士官和士兵组织起来,授予军事教官美名,分类分组先培训各种骨干,特别是提高现职班排长的军事技能。而后通过干部和骨干再去辅导和普及战士的技术训练。这种滚动式的训练方法,曾得到前来检查工作的东纵司令员陈再道、政委刘志坚的肯定和好评。
今天全营在村外广场、树林草地上进行射击训练。由七连连长张志武讲射击学原理,讲跪姿和仰、俯角射击精度的重要性时强调:一枪打倒一个鬼子,他们对你就不敢小看。一个人百发百中能顶一个班的兵力;一个特等轻机枪射手,战斗中能顶一个排的兵力;军事技术的提高,是部队战斗力的重要标准之一。营长最先来到李葵友负责的机枪训练组,他正在用目力和经验检查预习情况,对营长的到来并未察觉。楚大明一览十二挺机枪,就和步枪、手枪一样,感到太杂,简直是“万国牌”的,有日本的歪把子、丹麦的花机关、英国的捷克式,当前,捷克式较多,但它正被歪把子所代替。楚大明同射手们着重讨论了如何保持枪身稳定和射击精度问题。不少人讲得头头是道,操枪瞄准姿势正确击发稳当,似乎无可挑剔。
“打得准吗?”
“打得准!”
“目标,正前方,二百米,泡桐树枯枝,两发子弹,给我击落!”
第一个射手精确瞄准,击发,没有击中,仅把繁茂的树枝打下来,第二个射手同样如此。楚大明用一发子弹把枯枝击落。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们就老老实实地给我练,苦练出精兵,没有过硬的本领,怎么打败小日本!”人们心服口服,趴下去,流着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楚大明来到七连。连排长们检查得非常认真,要求也十分严格,战士们衣服被汗水湿透,没人到树底下歇凉。这是因为连排长和班长骨干的模范带头作用,战士们也很听话,他对这个连队是放心的。接着来到六连。许多战士感到天热难耐,心猿意马。看起来也汗水洗面,趴在地下苦练瞄准,不时有咔咔的击发声,但仔细观察,漏洞不少。他看到一个战士不会正确瞄准,纯粹是应付差事,他拿个小石头,放在这个战士的枪管上,要他击发,结果石子掉了下来,他又找了一个能够正确瞄准的战士,进行了检查,比较满意。之后,他召集六连的连排班长到这里来,进行正误对比讲解,从据枪卧姿有依托射击训练讲起,要求枪面平正,抵肩、贴腮、瞄准、屏息、击发养成习惯,一丝不苟勤学苦练,才能学到真本领。我们玩弄手中枪,要像抄锄头把子那样熟练顺手,打仗要像种庄稼那样有把握,一亩打两石粮,就不能收一石五。我们一个营要吃掉日军一个中队,消灭伪军一个大队,到时候一定要保证完成任务。楚大明在对部队严格训练严格要求上,从来不吝惜时间和力气,他循循善诱,表扬好的,批评差的,连讲带做用去了一个多小时。
讲的人口干舌燥,听的人汗流浃背。
“我说营长,”及振江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从来干脆,今天是怎么了,啰唆唆地讲了半天。过去我们连没有搞这一套,不是照样打胜仗,消灭日伪军!”楚大明笑了。他说,六连射击上不去,正找不到原因,及大个送货上门,我非常感谢!
抓住时机,他召开排以上干部会,严厉批评及振江轻视射击训练的思想。从实践中我营的军事技术还有较大差距的现实讲起,讲到训练指导思想是练为战、练为打、练为胜!讲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对于培养部队战斗作风的重要性;讲到对下级严是爱,宽是害;讲到技术和战术在战斗中的决定作用。他提出警告:
六连在一周内射击训练达不到要求,我拿你们连长是问。你要不想当这个连长的话,早点打招呼,我二营还能找到像样的连长!
说话算数。十天后,营长组织对六连射击考核,全部(包括新兵在内)达到及格以上。同时,对其他连队也是一个促进,全营出现一大批优等射手,干部战士的射击水平普遍提高。战术训练,在村落战的对抗赛中,六连又稍胜一筹。营教导员丁新茭在军人大会上,对六连进行了表扬。
收秋后,天气渐凉,东南风徐徐吹着,又是进行军事训练的好季节。楚大明思路开阔,爱搞新东西,有时是惊人之举,连他的老战友丁新茭的思想都跟不上。
那一天,他集中全营搞防毒剂训练。
他拿出四个像大型手榴弹一样的罐装物体,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向全营指战员展示。接着,他讲了日本鬼子毒剂的种类、性能、使用方法和如何防护等基本知识。然后,他抓了一把土扬起来,告诉大家风向。他说,今天进行鬼子经常使用的催泪性毒气的防护。全营看我的示范动作,并跟着我做。
部队来到一个远离农村的空旷野地里。楚大明先将两个发烟罐打开保险扔出去,灰白色的浓烟滚滚升上天空,弥漫大地,他高声喊道:“五连,跟我前进,通过毒剂地段。”干部战士心情紧张地跟着营长跑,看到营长拿着帽子捂着鼻嘴,人人都仿而效之。
烟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面积扩展得越来越大,五连顺利通过。有几个战士由于过分紧张被高粱、苞谷茬子绊倒,身上被刺破皮肉而流血。班长们拉起自己的战士赶快跟上队伍。接着他指挥全营八百多人通过“染毒地段”。只有一个战士吓晕了过去,经营卫生班长刘国臣抢救后苏醒过来。
全营原地重新集合。
“同志们,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没有?日本鬼子的毒气可怕吗?”楚大明轻松地诡秘地说,“老实告诉你,刚才的烟雾不是毒气,而是鬼子的发烟罐,这是他们为了掩护自己的退却时用的,并没有毒。”大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真正的毒气弹是这两个。”楚大明举起两颗大型手榴弹晃了晃,“我投掷后,浓烟冒起,大家按刚才的动作要领通过。千万不要把鼻子嘴巴封得太紧,自己把自己憋死,你就是闻到一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楚大明把毒气弹扔出去爆炸后冒出浓烟白雾,风吹烟雾贴着地皮飘动。
全营干部战士顺利冲过半染毒地带。
不少战士咳嗽、流泪,但没有倒下一个。
全营集合。
“同志们,我们用行动战胜了小鬼子的毒气弹。当你不了解它的时候,它是挺吓唬人的,特别是那些胆小的人,可是对勇敢的人,对我们二营,他扯淡!”楚大明用惯有的对日寇蔑视的态度讲话,他的思想行动影响着干部战士,许多人重复着实践着他的话。
1940年春节,当官兵们和根据地的群众正玩得十分开心的时候,楚大明、丁新茭接到立即到团部开会的通知,东纵命令:
独立团立即出发,参加第一次反顽战役,歼灭顽军雪塔镇驻军一八一师五四二团第一营。
楚大明营为突击营。
四十五攻克雪塔镇
雪塔镇是威县的一个大村庄,有四五百户人家,敌五四二团一营于去年年底从新河移驻此镇,在村内外构筑了强固的防御工事,形成了与日寇据点相呼应的独立支撑点。
攻打雪塔,是楚营在冀南大平原上进行的村落攻坚战。这一仗是对楚营几个月战术技术的实践检阅,对楚营战斗力是一次新的重大考验。
1940年2月9日夜,北风呼啸,大雪飘飞,天寒地冻。村内村外,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营长命令八连为突击连。连长苟正银是川北红军,个头不高,身材瘦削,表明他是从苦水中泡大的。他头脑反应敏捷,战斗中冲锋在前,富有实战经验,善于组织指挥,是个有勇有谋的基层指挥员。
接受任务后,连长命令干部战士都披上白被单,利用风雪的掩护,隐蔽地接近敌人。他对一排长陈梦华、二排长赵世南说:“动作要快,要猛,撕开一个口子,钉在那里不动,掩护营主力冲进村去扩大战果。”
麦田里,战士们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但很快被凄厉的北风和旋转的漫天白雪卷走,不知什么时候,营长楚大明、连长苟正银和指导员叶明都来到突击排,同排长走在一起,因雪的迷茫和高度紧张,两个排长并未发现。在风雪掩护下,一排、二排到了敌人跟前,才被察觉,为时已晚,苟正银高喊:“打!”
机枪手榴弹打响,在手榴弹爆炸的火花中,楚大明看到敌人中弹倒地。
“破坏组,上!”一班用铡刀劈开顽军的铁丝网,用集束手榴弹炸开敌人的鹿砦。
“二排,冲上去,打掉敌人的地堡!”连长声音刚落,排长陈梦华端起机枪掩护,四班、五班班长安玉峰、丁振光以极快的动作,从翼侧接近敌人正在冒火光的地堡,把身子伏在地堡顶上,把拉了导火索的手榴弹塞进枪眼里去,接着又塞进两个。
爆炸声中地堡火光熄灭,变成了两个坟堆。苟正银带领一排、三排,猛打猛冲地突破敌人前沿,攻占村旁的两座院子,取得了立足点,巩固了突破口。
八连歼敌一个排大部。
楚大明指挥五连、六连、七连向纵深发展进攻,遇到敌人一个连的逐街逐巷抵抗,进展迟缓。
“通信员,调八连上来!”营长命令崔东元和及振江从左右两翼穿墙打洞,翻墙越院,隐蔽地插向顽军反击连队的后方,大胆地实施迂回包围,将敌人分割成数块,前后夹击,逐块歼灭。与此同时,七、八连加强正面进攻。
由于部队歼敌心切,没兜住敌人“屁股”,过早地扭头打击敌人,形成了侧击态势。加上敌人狡猾后撤,又放火烧房子,敌高层建筑的火力掩护,四个连只吃掉敌人两个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