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楚,你这一套从哪里学来的,我啷格不晓得呀?”丁新茭说起四川话。
“我小时候当放牛娃,当红军后在甘孜的大草原上又放过马,跟牧马入学过。”在黑暗中,他俩剥去两个鬼子军官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把战马牵到黑大门前的拴马桩上系好。
丁新茭掏出鬼子军官的手电筒,去处理小野、矶谷的尸体。
楚大明用他的河南话叫开豪绅的大门,把战马牵进去,说明自己是八路军,要老乡搞点饭吃。这家豪绅也弄不清八路是哪个来头,只看到他手中有枪,又穿的日本军官衣服,只得照办。
黎明时,楚大明和丁新茭把鬼子军官的尸体吊在大槐树上。
鬼子军官的白衬衣上,用鬼子的鲜血写着五个大字:
“八路军干的!”丁新茭在八路军后面加“楚司令”三字,楚大明笑了笑。
楚大明把老豪绅找来,给他看了鬼子军官的丑态,豪绅差点吓得晕了过去。
“天明后,你去向小日本报告。”“兄弟不敢!”“去,不去我杀了你。”“是,是!”老豪绅点头哈腰。
伪装鬼子军官的楚大明和丁新茭,骑着高头大马从容地走出东门。他们策马奔向东关,急转弯跨进地主兼资本家、邢台市维持会副会长、伪顺德道公署副道尹胡国才大院。
胡国才听到家丁报告,说两位皇军军官驾到,赶忙穿起长袍马褂赶到前庭迎接。天刚亮就来两个军官,不知道是祸福凶吉,表现得诚惶诚恐。
“你就是副道尹胡国才?”丁新茭说的南方话,这位见多识广的副道尹还能听懂。
“鄙人是胡国才!”可是,日本人为啥说中国话,也不用翻译?“你们是……”“我们是八路军,专门打日本和惩办汉奸的!”楚大明和丁新茭掏出王八盒子(日式手枪皮外套状如乌龟,故八路军称之为王八盒子)向胡国才头、胸、腹部开了六枪,大汉奸当场毙命,吓得胡国才家人和保镖狼奔豕突,四散逃命。
丁新茭撕下胡国才的白色衣里,用鲜血书写:“严惩汉奸,八路军楚司令干的!”身穿日寇军官衣服的八路军先锋支队队员翻身上马,迎着东方透出的一抹霞光,出了东关向南驰去。大路上空扬起一股金色的尘埃。
邢台警备司令官荒冢俊六眼看着桌子上摆的丰盛早餐,没有心情动手去拿银质的餐具。令人吃惊的情报一个接一个。
“大日本皇军军官小野中尉、矶谷少尉被吊死在城内大树上。”“何人所为?”“八路军楚司令干的!”“顺德副道尹胡国才被杀,八路军楚司令干的!”“有人瞧见实际上只有两个八路。”
“虚张声势!”荒冢将军冷笑一阵,霍地立起,下达如下命令:
“八格牙鲁,全城戒严,搜捕八路军!”他按了电铃,情报课长大岛中佐跑步来到。立正站好。
荒冢示意叫大岛坐下,问:
“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中国共产党的部队。几个月前按蒋介石的命令改编为八路军,有三个师。”“平型关,阳明堡,长生口……”“是的,司令官阁下。”“对八路军,不可轻视。”“是!”“到邢台来的八路军的楚司令部队番号、数量、质量、战略目标?你知道吗?”大岛一无所知。
荒冢早想向下级出这口气。他怒目而视,走到大岛跟前,举手咣咣扇了两个耳光,打掉他的近视眼镜,下达命令:
“迅速查清!”“是!”
下午,军警宪特报告,一无所获。
八路军好像遁入地下,飞向空中,被风吹走,杳无踪迹。
可是,八路军严惩汉奸,打击日伪军的事迹不胫而走,传遍邢台城内外,远播冀南大地,中国人开始扬眉吐气。
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在冀南的殊死战斗,从此展开。
八路军楚大明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
三十三一次国共两军的联合对日作战
当冬日灰蒙蒙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楚大明和丁新茭走在牛尾巴河的河堤上,离开邢台市郊,按照规定的路线行进,走了上百里路,竟没有碰到一个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老百姓们躲在家里做着噩梦,等待厄运的到来。可是,他俩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下来。
副司令员卜盛光的话在他俩的耳边回荡:
“我们先锋支队当前的任务,是在敌后放一把火,让小日本的屁股上冒烟,搞它个地覆天翻,点燃冀南群众的抗日烽火,迎接师主力的到来!”楚大明和丁新茭就是奉命去打击日寇,敲掉汉奸,搞好统一战线,开展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
冀南这里地势平坦,有卫、运、漳河和滏阳河流过。交通发达、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以粮棉油布为大宗,是敌我争夺的战略要地。日寇把冀南视为“支持东南亚圣战的兵站”,八路军决心要把冀南建成坚强的抗日根据地。
作为八路军在冀南的光荣代表的楚大明和丁新茭,走起路来特别精神,阳光照耀下,他俩的身影特别清晰。他们穿着灰色的粗布吊兜棉军装,棉帽上不情愿地戴着青天白日帽徽,帽檐硬挺,右臂上佩戴着白底蓝字的“八路”臂章,腰间系着黄色牛皮皮带,左肩右斜地挎着驳壳枪,枪把上露出红绸包枪布和吊起的棕色保险绳。腿上打着两副绑腿,上下一般粗,一双棉鞋很跟脚,走起路来脚下像安装了弹簧,轻捷方便。他俩沿着沙河、南和、平乡的边沿向巨鹿行进,这是上级规定的路线。
当他们在四川、陕北、山西的山沟里时,感到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此刻,行进在这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上,却显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一个连队塞满一个山沟的年代过去了,凭借山头扼守和利用森林掩护长途奔袭的战术过去了,在这一马平川上怎样打仗,是摆在两个青年指挥员面前的崭新课题。
大个子丁新茭,22岁,川北人。高高的额头,细眉细眼,鼻子颧骨凸出,嘴角微向上翘,五官端正地排列在瘦瘦的脸上,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带着微笑,浓重的大巴山乡音暴露出他是南方人。因此,在执行第一次作战任务时,他很少说话。丁新茭个性沉稳,尊重别人,是个富有经验,聪明机智的政治工作者,在许多方面弥补了楚大明的不足。
楚大明比丁新茭矮半头,豫南商城人,20岁,在浓密的眉毛下,长着一双蔑视一切的眼睛,面庞上隐隐地长着几颗稀疏的白麻子。当他高兴时,白麻子点就会闪光微笑;当他愤怒时,白麻子点泛起红光,同凶狠的眼神和两排洁白的牙齿一起,组成一张令人生畏的面孔。这是一个战功显赫,桀骜不驯,不好对付的人。红军时期人们称楚大明为小疯子,卜盛光叫他小虎子,是一种昵称。此刻,卜盛光把他俩放在一起作战,一是在红军时期他们曾在一个战壕并肩战斗;二是他俩的个性可以互补。
人们从他俩矫健的身材和充满自信的脸上可以看出,这是两个不同凡响的人。
面向北边的河堤和河滩里,国民党军队标准式的防御工事,有步兵的单人掩体,轻重机枪、六○炮和八二迫击炮阵地,被交通壕连接着。工事里,堆放着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破旧棉被,西北风刮来的枯枝败叶,和漫溢上来的河水冰冻在一起。日寇并没有到达这里,工事旁边也没有看到空子弹壳和炮弹壳,却有整箱的子弹、手榴弹和迫击炮弹丢弃在胸墙上、河堤上、河滩里。祖国的大地、河流记载着国民党军队在几个月前,在日寇的进攻面前,闻风丧胆、仓皇南逃的狼狈景象。
他俩迈上滏阳河堤。宽阔的河面已结上薄冰,冰上覆盖着一层白雪。灰白的阳光照射着荒芜的堤岸,光秃的柳树和榆树,以及毫无生气的田野,显得有点肃杀气氛。
日寇的氢气球,像一头单腿的巨大的老母猪飘在空中。尼龙布的球体圆滚滚的,球体下吊着一个大竹篓(实际上是个铁笼子),竹篓中装着轻重机枪。几个鬼子兵操纵着气球和自动火器,在空中飘浮着,随意地向村庄发射稠密的子弹,吓唬老百姓。子弹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屋顶上、树木上,地上冒起青烟,房顶的小青瓦被击碎,树枝被击落哗哗落下。在远离前线远离交通线的偏远农村,战争的恐怖、被奴役的重压,像无形的手仍在紧攫住村民们的心,伴随着严寒,使老百姓发抖。楚大明和丁新茭背靠河堤上的大树,瞪着眼对这个怪物进行观察,他们清楚地看到鬼子兵在空中狞笑,对手无寸铁的农民施展淫威,牙齿咬得格格响。突然,楚大明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个啥子?”丁新茭问。
“真他娘的不像话,一块破布吹起来的破玩意儿,也当武器来杀害中国人,我要有支步枪,肯定能把他揍下来!”“小日本在制造他们是不可战胜的神话,为亲日派和汉奸制造谣言提供枪弹,强盛和谣传混在一起,就是三个字:战必亡,战必亡!”
“中国人就任人宰割吗?”“不!绝不!我们的口号是:战必胜!”当鬼子的氢气球飞走后,他俩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到前边一个村子找村长弄饭吃。
冀南的村庄和豫南的村庄接近,但豫南田里种的水稻,冀南地里种的小麦。这里和川北大相径庭,宛如两个世界。冀南村庄密集而且集中,川北则是“村不村,寨不寨,房子满山盖”,因山势地形制宜。丁新茭认为,这里随便一个村子都是四五百户人家,要放在自己的家乡简直就是城镇了。进村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巨鹿县的西虎寨村。
内动外静。西虎寨村热闹非凡。北平、保定来的大学生在作抗日演讲,他(她)们挥舞着手臂,口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热气,放开嗓门高喊:抗日救国,匹夫有责,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
“我把人、钱、枪交给谁呀?”一个老头在质问。
“交给政府呀,交给国军。”学生答。
“政府呢,国军呢,比兔子跑得还快,几个月前就没影了。”“大爷,那你说交给谁?”“鬼才知道!”一位好心的大娘邀请学生们到她家喝水、吃饭。
另一端,一批女学生在教唱抗日歌曲:《大刀进行曲》。孩子们尖细的嗓音老是跑调,引起一阵阵笑声。
村中心,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打着抗日的旗号在招兵买马,企图拉起自己的队伍。报名者寥寥无几。
一批掉队的国民党军散兵游勇扛起武器四处乱窜,试图找到自己合适的归宿。
村民们对这些打着抗日旗号的人们冷眼相对:他们能成气候吗?为什么不去打日本鬼子呢?
楚大明听说村东头驻扎着一支国民党部队,他拉上丁新茭去拜访一下,说不定能趁机搞一搞统战工作。在一座郭姓的祠堂里,他俩看到身穿黄色细布棉军服的一个完整的重机枪排。
楚大明主动地自我介绍后,重机枪排长出来迎接。排长叫郭绍旺,他们是原二十九军二五九团的重机枪连一排,在部队向南溃逃时,士兵们不愿意走而留了下来。堂堂国军在日寇大举进攻面前,不放一枪使国土沦丧,有何颜面见乡亲父老!郭排长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他向八路军介绍了他的四位班长,而后拿来馍、咸菜疙瘩、小米稀饭招待客人。他们围坐在火塘边攀谈起来。士兵们看到穿灰粗布军装的八路军感到新鲜,都围拢来站到后边洗耳恭听。排长似乎有点文化素养,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敢问,二位是在邢台城里吊死两个鬼子军官的那个八路吗?”楚大明和丁新茭点了点头。
“真了不起!”几个班长同时说,投以崇敬的目光。
“八路,你敢把空中飞的那个家伙揍下来吗?”“当然,”楚大明好像遇到知己,高兴地说,“不过,要借用你们的重机枪。”“几挺?”郭排长郑重地问。
“一挺。”“谁打?”“我。”楚大明把胸脯一挺。
“好,我帮你喂子弹!”排长说。
“我担任观察。”一班长说。
“我们担任警戒。”二班、三班、四班长说。
“好,说干就干!”丁新茭在加油。
郭绍旺排长领着两位八路,参观了四挺崭新的美式马克沁重机枪,中国军队叫它水联珠,也称水机关枪,因为它靠水来冷却散热器。这在当时是先进武器。
在楚大明的指挥下,士兵们抬起一挺重机枪,扛一箱带弹链的子弹,走出西寨门,进入一座松柏树林掩盖的坟地。
“架哪儿?”士兵问排长。
排长看着楚大明。
“那个坟包。”楚大明手指南边林旁的一个光秃的坟头。
士兵们跪了下来,虔诚地说:
“老祖宗,对不起了。我们要打日本救中国,只好请您助一臂之力了。”说完用大铁锹铲平了坟头,架起了重机枪,成高射战斗姿态。
楚大明一条腿跪着,俯身于重机枪后,双手抓起击发机,调整标尺后用右眼瞄向天空。他的熟练的射击操作,让重机枪排的射手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内行里手。
丁新茭在说服看热闹的群众回村隐蔽,并协助几个班长安排好岗哨,一部分人在坟地后边树林里休息。战斗即将展开,村民和士兵们都很听话,也很振奋。
重机枪排排长站在重机枪的右侧,看着两个八路军一文一武地默契配合。
“一班长,注意观察!”郭排长高声命令道。
“是,注意观察。”一班长复诵命令。
该死的日寇氢气球,在邢台东部广阔的空间转着圈儿,歪把子轻机枪和九二式重机枪发出清脆的声音,向村庄进行射击,如人无人之境,表现得十分猖狂。十几公里的距离上,都可以看到天空闪烁的火星,那是在屠杀。
“八路,敌氢气球向我方飞来。”一班长用纯正的北京话报告。楚大明发现,重机枪排的官兵大部分是北平市人和河北省人。
西虎寨村的老乡们在乱跑、在躲藏。
丁新茭和班长们在稳定士兵。
楚大明和郭排长做好射击前的准备。
日寇的氢气球从东南方飘过来,追逐着村里的群众开枪,穿甲弹和曳光弹在空中翻飞着,形成彩色的带状,散布着恐怖。
“敌氢气球飞临上空,”一班长继续报告,伸出两个指头进行目测,“距我2500公尺,2000公尺,1000公尺,800公尺……”楚大明快速调整标尺后,两个拇指按动击发机。
“嗒嗒嗒”,敌氢气球歪斜了一下,接着又是“嗒嗒嗒……”一长串子弹,敌氢气球被弹丸撕破一个洞,向下急速坠落。
“打中了!”士兵们跳起来狂吼。
“打中了!”乡亲们在欢呼。
楚大明对准坠落的气球穷追猛打,子弹把氢气球由圆形撕裂成长条,直到掉进小漳河里,击碎水层,沉入水中。楚大明准确的射击,使氢气球下面竹篓中的日军官兵全部毙命。
两个八路军在士兵和村民的簇拥下,一溜烟似的向南跑去。
人们对楚大明和丁新茭的臂章感到新鲜而好奇。邢台城吊死两个鬼子军官,今天又打掉口寇的氢气球,给人一个印象:八路军是打日本的队伍。可惜太少了,怎么只有两个八路?
小漳河到了,破烂的彩色尼龙布和气球的铁质彩色骨架,轻重机枪和鬼子的几具尸体,乱七八糟地竖立在冰窟中。楚大明首先脱掉棉衣,光着上身跳进刺骨的水中。西虎寨村的几个热血青年也脱光衣服嘴唇打着吸溜,摸进冰窟。先捞出轻重机枪,再拖出四具尸体,在河沙中找到四支手枪和三箱机枪子弹,最后把破烂的氢气球也给捞了上来。
楚大明和几个青年上了岸,一个老大爷用二锅头给每人灌了几口,叫他们穿上棉衣在河滩里跑步,直至出汗为止,这样可以不得病。
丁新茭要郭绍旺排长组织战士把武器弹药扛回驻地。从日寇尸体军衔上看,一个少尉,两个军曹,一个中士,他们扒了鬼子官兵的衣服皮靴,在河水中洗掉血渍背回村去。把气球骨架和尼龙布付之一炬。丁新茭到了村公所,在日寇的白衬衣上写道:“八路军干的!”把衬衣拴在鬼子尸体上,要村长派一辆马车,把敌尸送到邢台东关旁的小辛庄公路上,连夜返回。
当人们成群结队地返回村庄时,村中的老人早已杀猪宰羊炖好肉菜,蒸好白面馒头、花卷,热气腾腾地进行劳军。青年学生和孩子们一起高唱抗日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