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了,都好了!”楚大明解开上衣,余元数他的背上有三处伤疤,还有一处缠着绷带。“你咋带着绷带出院?”“真的都好了。只是有处伤口才愈合,需要用绷带再保护几天。”大明说。余元替他穿好衣服,扣上扣子,搬个凳子,两人并排坐下。
他淌着热泪,满怀激情地说:“兄弟,我感谢你,你的四块伤疤换回来我的一条命!”
楚大明说:“营长,这是我应该做的呀!当时,你只顾指挥。”
余元见楚大明回来,只顾高兴,根本忘记要他的出院手续。
还急忙叫通信员告诉伙房,中午加两个菜,打半斤酒,好好招待招待这位小老兵。楚大明执意要回班上去,余元说啥也不同意,他拗不过,只得陪营长吃了这顿饭。临走时,余元嘱咐说:
“你负伤后,号目位置还空着。我正担心立马打起大仗怎么办,你回来得好!不过,你回岗位后,继续休养,注意身体康复;顺便把营里司号工作抓一下,因为上次仗下来,补充了两名新手。”
楚大明回到岗位后,首先找了个铜匠铺,将上次战斗中小军号碰凹的地方修复好,擦得明亮明亮,试吹了几下,音色音质和原先一模一样,他非常满意,每天早上吹过起床号后,继续练习拔音。上午,他把全营的号兵集合起来,讲解军号理论;有空的时候,大家在一起练习,提高音质、音量,吹号谱和简单曲子,渐渐地生手入了门,老兵吹得更好。不仅能吹日常号曲,而且能合奏简单的曲子。
一天早晨,天已大亮,吹过起床号后,楚大明领着全营的号兵,乘着早晨清爽的风,迎着刚刚从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他们演奏着一支又一支乐曲,正吹得来劲的时候,猛然听到有人喊:“楚大明,你看,谁来了?”
这时,号声戛然而止。喊他的是首长警卫员。
楚大明转头一看,几个背着武装袋、挎着盒子炮的警卫员,手里牵着马缰绳来到他的面前,一个高个子首长朝他迎面走来,他一见,是许世友,激动万分。许世友先大声表扬道:“你们二营的军号吹得挺响亮呢,我在几架山外都听见了。”
号兵们都立正、敬礼,齐声叫道:“副军长好!”
楚大明跟着大家一块敬礼,只有他仍叫着“首长好”。他心里有点奇怪,咋个大家叫法跟自己不同呢?原来在他住院期间,(1933年7月)根据方面军木门会议决定:红四方面军部队进行了扩编,原来的四个师编为五个军。红十二师扩编为红九军,许世友升任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师政委陈海松。三十四团改编为七十三团,团长刘理运,政委陈继祖,余元任副团长兼二营营长。由于该团是师的主力团,营连建制和基本骨干都没有大的变动,以保持部队的战斗力。
副军长还过礼后,这群小战士一窝蜂地跑拢来,围着副军长问这问那的。因为副军长没有架子,平时和战士打成一片;特别像宣传队、司号班、勤务班的小鬼,他一空下来,就往这些地方跑。见了这群“小老虎”,做游戏,比武艺,讲故事,谈思想,俨如父子,亲似兄弟,无拘无束,无话不谈。现在,许世友当了副军长,管的事宽了,好不容易见了面,所以双方话特别多。热劲过后,小号兵知道首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自觉地散开了。警卫员见首长有话要对楚大明说,牵着马在坡上放牧去了。只剩下楚大明和许世友的时候,副军长说:“小楚,听说你从医院回来了,我特来看你的。”
楚大明吃了一惊,忙说:“谢谢首长的关怀。”接着又调皮地问,“消息这么快呀,你听谁说我回来了?”
原来,楚大明在医院不辞而别,医院的人上上下下,可忙坏了。首先是吕雪梅,吃过早饭,她端上盘子,里面装满了棉签、盐水、纱布、绷带,嘴里哼着歌曲,高高兴兴地来给伤员换药。走进病房,见501铺上是空的。问邻铺伤友,不是说刚才还在呢,转眼去哪了?就是摇头,说不知道。有的说:解手去了吧!等了好一阵仍不见人来,派男伤员到厕所找不见人,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不见人。雪梅预感有点不对头,心里有点紧张,但还是往好处想,莫非又去了休养连?正准备派人去找时,猛然发现小军号不见了,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暗思道:
“他不会不辞而别吧?”……她在楚大明的铺上东翻西翻,突然眼睛一亮,在床头小木凳上发现瓷缸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拿起一看:
雪梅姐:
我负伤住院期间,感谢医护人员精心治疗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使我迅速伤愈,我回部队去了,原谅不辞而别,我要是说了肯定走不脱!
此致
布尔什维克敬礼!
楚大明
7月13日
吕雪梅迅速将此事报告护士长,护士长及时报告科主任,科主任立即报告副院长,因为楚大明是“名人”,副院长立即向政委汇报。张秋琴给在红九军工作的老弟许世友通了电话,一来长久不见,表示问好,祝贺他的部队在空山坝战役中取得的伟大胜利,最后问楚大明是否平安回到部队。
许世友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大明见副军长高兴劲儿,追问道:“首长,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算你聪明,”许世友用手抚摸着楚大明的头,很严肃地说,“随着红军的节节胜利和川陕苏区的不断发展,敌人十分恐慌,蒋介石不甘心失败,任命军阀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给军费20万元,枪万余支。他纠集四川军阀刘文辉、杨森、王陵基、田颂尧等军阀部队10多个团,共20余万人,在两个空军大队(飞机十八架)的配合下,向川陕苏区发动六路进攻,妄图三个月内全部肃清川陕边区红军。”最后,副军长问楚大明:“你看,这场面大不大?这场仗多么重要!”
楚大明忙点头。副军长的一席话,说得他热血沸腾,说得他眉飞色舞,说得他摩拳擦掌。不久,楚大明所在的红二十五师七十三团,随即开赴东线迎敌。敌人六路围攻,但以东西两路为重点。我军采取集中兵力作战,步步后撤,最后退守到大巴山南麓万源一线,在这里展开了英勇的万源保卫战。
一次又一次地阻击,一次又一次地后撤,红二十五师奉命坚守万源城南的大面山。
大面山和青山,在万源县南面,海拔150米,是大巴山主峰的东翼,山高谷深,森林密布,河流纵横,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从地势上看,对红军有利,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红七十三团防御地段为大面山的正面,是大面山防御的中心。川北夏日的强烈阳光,烤得人们皮肤发烫,心似火烧。指战员正在阵地前沿构筑一道道的防御工事,挖掘一道道战壕。
锯树、抬木头、挥镐舞锹,战士们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衣服裤子的白色汗渍像树的年轮一样,一圈又一圈,也不知有多少圈!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干着、谈着、笑着,筑起一道道防御长城。他们深深地明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工事尽量加深、加高、加固。正当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许世友、政委陈海松、团长刘理运等首长来到七十三团二营阵地。副团长兼二营营长余元见到这些高大的身影,连忙迎上去。楚大明作为号目,又熟悉这些首长,自然紧跟在营长后面,他的背后是酒壶、水壶和那把明亮的铜号。
许世友、陈海松等首长先是在阵地上巡视一圈,他看得很仔细,看了鹿砦的设置,纵横交错的堑壕深、高,掩体上面用一尺多粗的圆木覆盖,上面加盖三四尺深的土石,有蔽弹所、掩蔽部、储藏室、生活间,悬崖绝壁必经之处堆有圆木、滚木擂石,他脸上露出喜色,不住地点头,并时时向战士们问好。
最后,他来到营指挥所,楚大明递上酒壶,他接连喝了两口,叫作训科长通知七十三团的营长、连长快到他这里来。营长、连长到齐后,他叫作训科长领着大家按照刚才巡视的路线去实地参观一遍。等大家看回来,许世友说:“万源保卫战,就是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战役,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大面山是敌人此次六路围剿的最主要地段之一,是我红二十五师的重点防御阵地。这个阵地关系到全军防御体系的稳定,它的背后就是万源县城。红军一退再退,已经无路可退。守住阵地,就能赤化全川;丧失阵地,敌人就会把我们赶出川北。你们七十三团特别是你余元这个营,挡住了敌人的进攻,我们九军阵地就稳固。敌人有它的优势,大面山正面抗击的是刘湘的主力,是川军中装备最精良的部队。不但有重机枪、迫击炮,还有新式轻机枪和山炮,还经常出动飞机助战。川军善于爬山,能够反复冲锋。他们仰仗人多势众,刘湘用在大面山30里正面的兵力,共有九十个团,十倍、数十倍于我。他依赖自己兵多,不惜用人海战术。我们呢?摆在大面山的部队,同样是红军主力。我们是红军,骨干都是穷苦工农出身,有很高的政治觉悟,干部多是身经百战。以枪、手榴弹、大刀战胜敌人。打防御战,还要有坚固的防御工事,要经得起敌人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抗得住敌步兵十几、二十个团的集体和轮番冲击。你们刚才都看了二营的工事了吧,取长补短,回去就照样做。军党委要求七十三团二营,同是要求全军部队,像钉子一样,牢牢地守住阵地,不准后退半步。”
余元面向副军长和刘理运团长,像宣誓一样说道:“请军、师、团党委、首长放心,有我余元在,有二营在,这里就是铜墙铁壁,定会让敌人碰得头破血流。大面山战役,不是刘湘消灭我们,而是我们红军要打垮刘湘。”
“好,要的就是这个劲!散会。”副军长说。
楚大明背来一串军用水壶,一叠用葵叶做的蒲扇,分别递给副军长、师政委、团营连长,他们一边喝水,边扇扇子驱走闷热的空气。
7月17日早晨,当太阳爬上大巴山上空时,大面山、青山地面上一片宁静,密如蛛网的壕沟、堡垒和活动的无数勇士,依靠山体、树木和伪装,隐蔽在大自然中,浑然一体。
空中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四架敌机擦着山脊和林梢低空盘旋。
“咚!咚!”两颗炮弹在山间爆炸,发出巨响。这是敌人炮兵试射,给空军指引目标。烟雾在山间徐徐升起。接着,飞机开始轰炸,“轰!轰!轰!”的响声,时落时起。这时,站在营指挥所围墙前观察敌情的副团长兼营长余元发出命令:号目,吹号叫部队隐蔽!
站在营长旁边的楚大明,迅速对各连拉长号音,各连司号员立即吹起号来。部队在几秒钟内,全部各就各位,隐蔽到掩蔽部和洞中,只留下披着伪装的值勤人员和观察哨兵。
敌人进行炮火准备。天上的飞机和敌阵地上炮兵开始狂轰滥炸,随着霹雳般轰响的爆炸声,整个阵地震颤着,摇晃着。
桶粗的树干被拦腰截断,噼里啪啦摔倒在地;巨石被劈开,石块夹杂着泥土像冰雹和雨点洒下来,烟雾卷着尘土迅速腾升,弥漫在大面山、青山我军阵地的上空。
向大面山正面进攻的是刘湘的悍将、师长陈兰亭,他指挥着八个旅共二十五个团。他站在前线指挥部里用望远镜观察着火力准备的效果,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口气很大地下达命令:
“继续射击、投弹,把大面山、青山给我炸平,把共匪给我全部炸死,我要兵不接刃地占领大面山和青山!”
敌人的飞机和地上的榴弹炮、迫击炮、山炮、野炮向大面山和青山滥轰一气,持续了一个多钟头,才停下来。
“号目,吹号命令部队进入阵地!”营长余元下达命令。
楚大明吹响短促紧急的号声,各连司号员响应着,班排长吹响急促的哨声,全部战士从隐蔽处钻了出来,进入自己的战斗岗位。
余元领着楚大明和通信班长巡视着阵地,督促部队迅速修复交通沟、堑壕和被炸坏的工事。
营观察哨首先发现敌人大部队以密集的队形在荒草乱石中向大面山涌来,初步判断为两个团。
“号目,吹号,准备战斗!”营长命令着。
敌人像狼群一样,往我军阵地扑来,等他们快到前沿阵地时,我们火力展开,敌人纷纷倒下,后面的敌人还是往上涌,陈兰亭运用人海战术,像大海的浪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来,竟冲到我们的堑壕边。这时,我军战士一个个从工事里跃出来,和敌人格斗,混战成一片。阳光下,只见刺刀、大刀、长矛、红缨枪银光闪闪,到处喷洒着红光。敌士兵双腿打战,畏缩不前,陈兰亭的督战队先是以钢洋和烟土打气,紧接着用机枪弹压,敌群黑压压地往山上爬,发起新的攻击。整整一天,二营打退了敌人十多次冲锋,红军阵地坚如磐石,敌人未能前进一步。
天渐渐地黑了,二营忙着调整组织,将分来的机关干部、勤杂人员和直属分队的老兵补充到战斗班、排里去,从敌人尸体上收集弹药补充自己,忙着修复被炸坏的工事。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浓雾笼罩着村庄、河流和山谷,敌人使用排炮轰击,飞机一批接着一批,在阵地上空投弹、轰炸。
他们向我军阵地投下大量的燃烧弹、汽油弹,大火燃烧着草丛、树枝、森林和尸体,滚木也燃烧起来,石头被炸飞,夹杂着泥土,抛向空中而后洒下来,滚烫滚烫的,整个阵地置于火海之中,烟雾弥漫,热浪滚滚,灼人皮肤,烟雾呛得我军战士、干部喘不过气来。敌师长陈兰亭吹嘘说:“我使用的是剃头匠战术,我要用炸弹和燃烧弹把大面山和青山剃成光脑壳,把岩石和地面上的生物炸成齑粉,烧成灰烬!”
大面山、青山阵地燃烧了一昼夜。
也许是炸弹、炮弹的巨响,对空气产生的猛烈震动,天空烟雾弥漫,黑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黑臭的淤泥浊水沿着山坡倾泻,工事里和低洼处积成大小水洼。
营长余元指挥部队冒雨修整工事,疏导、排除污泥浊水,从附近山凹处砍伐未烧尽的圆木和石头修复工事,安放滚木礌石,挖掘更深更大的山洞,储存人员和物资。
到了7月26日,陈兰亭发现大面山和青山的红军仍在活动,立即发起新的进攻。经过炮火准备,在飞机掩护下,六个团的敌人向大面山和青山扑来。我军指战员进行顽强的抵抗,但出现重大伤亡。敌人一个团从四连和五连结合部冲破了我军防线,敌人像洪水似的从缺口涌进来。余元立刻命令预备队六连投入战斗,一面电话里向团长刘理运和师长许世友请求派部队增援。结果一兵一卒援兵也没用到,六连上去不仅收复了阵地,一个反冲锋,还抓了几十个俘虏,打垮了敌人一个团的进攻。天也黑下来,敌人也停止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