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面、肉、蛋、榨菜、广柑是特产；小伙子聪明又能干，姑娘长得像天仙；军阀忙着打内战，为的是多多抢地盘；穷人盼望红军早日到，同志哥，甩开大步快下山！
大家热烈鼓掌，狠敲锣鼓。稍息时，楚大明见一副担架抬过来，他向后一挥臂，唱道：
同志哥，向后看，这位大姐真能干，抬着担架上巴山；担架上躺着重伤员，大家一齐下四川；自古巾帼多英豪，妇女能撑半边天！
众人忙鼓掌，有人忙上前接过那女同志肩上的担架，有个人忙对楚大明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们方面军的政治部主任呢！”
楚大明惊得直吐舌头。
那女同志擦过脸上的汗水来到楚大明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赞扬道：“小同志，情绪高，快板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楚大明又惊又喜，兴奋得红着脸。旁边的一个人抢先代他回答：“张主任，他叫楚大明，是咱们三十四团许团长的公务员。”
“啊，久闻大名！原来楚大明就是你啊！”那女同志自我介绍说，“我叫张秋琴。”随即将手伸过来。
俩人热烈地紧紧握着手。
直到天黑时，部队才陆陆续续爬到山顶上。这里，狂风劲吹，棉花般的雪团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天空是灰暗的，地上都一片白，不时有树枝被积雪压断，被狂风刮断，掀起飞舞，发出呼呼啦啦的落地声响，似鬼哭狼嚎。部队选择背风处的石崖旁露营。
由于树叶和树枝都被大雪覆盖，挖开深及膝盖的雪，树枝和落叶、泥土混在一起，结成冰盖，无法拿柴燃火做饭，指战员只得抓把炒面、或炒米、炒苞谷花，和着白雪，细嚼、吞咽，勉强填饱肚子。他们只好像鼹鼠一样，扒个雪窝，上面铺上少得可怜的稻草，互相拥挤在一起利用体温御寒。但是，疲劳而缺乏营养的身躯哪能抵御住狂风暴雪肆虐，零下十度的寒夜呢？
实在熬不下了，就爬起来在雪地上蹦蹦、跳跳、跑跑，直到身上出了汗才又去睡一会儿。哨兵呢？带哨查哨的呢？值班的呢？
他们的手脚和耳朵被冻僵了，肿了，疼得像猫咬。他们的眼光哪敢走神？他们的脚怎敢轻易移动半步？更苦更危险的是那通信兵，夜里电话线时时被风刮断，被树砸断，还不及时抢修？
哪怕自己冻成冰棍，哪敢让首长的指挥晚达半分钟？
工兵排在崖旁搭起个窝棚，用雨布遮风挡雪，算是临时团指挥所。点燃几支蜡烛，首长在烛光下办公，两个摇机员使劲地摇着发电机的扶手，电报机不停地传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时而响起叮叮叮、叮叮叮的电话机铃声。
楚大明找了一块地方把积雪垒成一堵小小的挡风墙，开始为首长们做饭。首长们白天、黑夜为部队操劳，还把自己进步的事挂在心上，哪能让他们吃炒面拌雪呢？他在地上支起三块小石头，将挎包里的蜡烛截得比石头稍矮点，把搪瓷缸子装满雪放在三角石上，下面同时点燃六支蜡烛，不出20分钟，缸子里的水就沸腾起来。他用雪揩去缸子底部的油烟，用毛巾包住瓷缸以使水保温，从挎包中取出四包饼干，这还是在子午镇从敌营长的勤务兵处分得的，自己舍不得吃，一直保留着，现在派上了用场。他把瓷缸和饼干分别送给许团长和陈政委，同时将半水壶酒递给许团长。
这真是雪中送炭！团长、政委看着摆在面前的饼干，冒着烟的开水，开始是吃了一惊，接着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当听完楚大明简略地叙述完事情的原委后，团长、政委笑了，喝着开水，嚼着饼干，心里赞着：“这个小鬼点子真多！”
楚大明铺好铺，说：“今宵只一张铺，首长们累了，你们两位同腿打打盹。”说完，出了窝棚，和团部炊事员打挤去了。
红四方面军下大巴山后，兵分三路，进通江，克南江，占巴中。三十四团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深入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基层苏维埃政权，部队忙着安家。在频繁的战斗和繁忙工作中，团司令部党支部在1933年1月2号，在通江县城召开支部大会，讨论楚大明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报告。到会的同志一致认为，楚大明同志出身贫苦农民家庭，1岁参加革命，13岁加入红军，对革命事业忠诚，作战勇敢；立场坚定，能团结同志，积极要求上进，组织纪律性强，能够积极主动出色地完成本职工作。缺点，有骄傲自满苗头。
支部全体正式党员一致通过他入党。
团直属党委于当天批准楚大明同志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候补期三个月。
当天晚上，司令部党支部召开了楚大明同志入党宣誓大会。
川北山区的腊月，潮湿而阴冷，楚大明的心里却是火热的。他举着右拳，面向挂在墙上火红的镰刀斧头党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特派员吴明亮领着读一句誓词，楚大明庄严地跟着朗读一句：
我拥护中国共产党党章，严守秘密，英勇作战，永不叛党。
从此，楚大明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
人逢喜事精神爽。会后，楚大明走在通江城的石板路上，高声地唱着才学会的当地民歌：
正月里来是新春，共产党来了亮了天；穷苦大众齐欢喜，吃人的世界要掀翻。
十七新兵团长当了营号目(上)
34团在前线打了胜仗回到通江城休整，恰逢1933年元旦。
这是自离开鄂豫皖苏区西征以来，第一次坐下来迎接这个新年。
双喜临门，领导决定好好庆祝一番。杀猪，宰羊，耍狮子，滚绣球，划早船，大家正玩在兴头上，突然接到出发的命令。
当嘹亮的滴滴答答的军号声迎来4号黎明的曙光，天空中仍下着雨。集合在广场上的队伍急匆匆地向前方开去，楚大明却向后转了。当他和许团长、吴特派员、老陈头等等老战友告别时，敬礼、握手、拥抱，泪水盈眶，双方都没说话，雨水珠从斗笠的边缘不断地往下滴……
楚大明背着他的全部家当，一支冲锋枪，四颗手榴弹，马刀、背包、挎包，还有那把亮锃锃的铜号。他逆着宕水岸边的乡间大道向北走，到四十里远的涪阳镇去。涪阳镇原是通江县北部山区的一个集镇伪区政府所在地，红军入川后创立的川陕苏区第一个县级红色政权--红江县领导机关就设在这里。楚大明奉命去中共红江县委会报到。
川北的严冬，虽说气温只是在摄氏零度左右，时常下雨，再加上湿度大，在这大山区还是挺寒冷的。楚大明穿着夹衣，外面套件毛皮背心，他走得快，脚步迈得急，并不觉得寒冷。
雨下大了，呼啸的北风卷着雨珠像豌豆似的洒在斗笠上，激起沙沙沙的响声，他的心里更是波涛汹涌，心乱如麻。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唉！难道我竟这样离开了亲爱的战友、朝夕相处的同志？离开了我的偶像许世友团长？离开了三十四团？离开了红军？离开了激烈的战场？我就这样下地方了？”现在他一个人走在这山间大道上，只有两岸矗立的高山和身旁静静的宕水为伴，他的心里感到特别孤独、寂寞和痛苦，想着想着，泪水终于冲开眼眶的闸门，汹涌而出，他号啕大哭起来了！
事情发生在昨日上午。一位中年妇女走进许世友的办公室，她中等个头，穿着剪裁得挺合身得体的、整洁的浅灰色粗布军服，腰间皮带上挂着勃朗宁手枪，威武文雅；红五星八角帽檐下露出齐耳的短发，瓜子脸上眉目清秀。她就是赫赫有名的红军女将军--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张秋琴。许世友和张秋琴不仅是上下级关系，而且非常熟悉。张秋琴是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又是上海大学和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的我党高级知识分子领导干部，她的爱人沈泽民是茅盾的胞弟，担任鄂豫皖红四方面军军委副主席。1931年，许世友当连长时，张秋琴已是苏区的县委书记，军队、地方时常配合行动，后来许任营长，张秋琴是师政治部主任；他俩观点相同，在军队建设和行动等重大问题上看法一致。最近他听说张秋琴在小河口会议上出了事……她的突然到来，使许世友又惊又喜。他连忙站起来，立正，敬礼。因他是1906年生，张秋琴是1904年生，比自己大两岁，便上前紧握着手，亲切地说道：“大姐，我说安顿一下就去看你，你倒先来了！”张秋琴说：“你们在前方打了大胜仗，我应该来看你。”
世友泡茶，亲自将茶盅递到她的手上，并张罗人打酒、办菜，说：“我们补过新年，我要好好敬大姐两杯。”
“这几天天天过年，”秋琴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大姐来是找你办件事。”
“大姐请吩咐，不要说一件，十件我也照办。”世友朗朗地说。
“我的事你是知道的，”秋琴说，“叫我到中共红江县去当一把手了。”
“好呀，”世友充满信心地高声说，“这件事大姐做起来，还不是驾轻就熟！”
秋琴说：“要在新创立的川陕苏区建成一个红色示范县谈何容易！”
世友说：“大姐，说吧，需要老弟做点啥？”
“才去人地生疏，领导只给我带去一个秘书，一个武装建制班，我想找你要个帮手。”
世友爽朗应道：“别说一个，两个都可以。”
“不、不，只要一个。”
“行。大姐，要什么干部？什么条件？”
“我就要楚大明！”秋琴说罢，望着对方。
这可是大大出乎世友预料之外！他陷入沉思。秋琴望着他，追问道：“这么心疼嘛？舍不得嘛？”张秋琴为了堵他的嘴，忙说，“大姐好不容易张了口，你就不给这点面子？”
在许世友眼里，楚大明的确是块料，准备逐步培养成为一个军事指挥干部，现在放了，他们计划不是落空了？便说：“这孩子还嫩，做助手，我给你挑一个老点的干部。”
“我就要楚大明。”秋琴斩钉截铁地说，“别看他年纪小，可是个小大人！他做过儿童团长、乡苏维埃常委、县赤卫营长、团长，当红军一年多，作战勇敢，聪明好学，做事勤快，我需要这样的人，让他去做我的警卫参谋，我放心，你给不给？”
“是这样的，”许世友想在孩子身上找理由、“这孩子从赤卫营好不容易升级当了红军，正干在兴头上，哪儿枪响得厉害，他往哪儿上，马上叫他下地方，我怕他的思想弯子转不过来。”
秋琴质问道：“他们思想弯子难转，我的思想弯子好转，嗯？做工作嘛！其实，领章不摘，军徽不扒，穿着军装干他在商城的老本行，军队、地方一样嘛！”她停顿片刻说，“好了，好了，我退一步，不说给，不说要，你就把楚大明借给我一年半载，到时候还你，这可行吧？”
“中。”说话到这份上，许世友满口答应，“请大姐相信老弟我许世友，我一定做通他的思想工作，明天叫他去县委报到。”
“好。你这杯酒，大姐下次来再喝。”秋琴脸上露出笑容，起身出门，世友送她上马，扬鞭而去。
当许世友把楚大明从晚会场上叫回来，扼要地谈了张秋琴主任的谈话精神，不等说完，他就变了脸，高声质问道：“团长，你不要我了？”
团长耐心地解释道：“是位大首长要你！有件重要工作需要你！”接着，他详细地介绍了张秋琴和建设红江县的重大意义。
大明听着火了，打断话嚷道：“这么重大的工作我干不了，找有本事的人去干。”
“人家点名要你去。”
楚大明斩钉截铁地说：“下地方？我不去。”说着，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诉：“叫我离开红军？没门！叫我离开战场？不干！许团长，你答应过教会我十八般武艺，我才学会三套；我要跟你学武艺，别处我哪也不去！”说完，愤愤地哭着朝门外跑。许世友火了，命令道：“反了，楚大明，你给我转来！”
楚大明慢慢腾腾地转来，站在面前，还呜咽地流着泪。
许世友问道：“楚大明，你是共产党员吗？”楚大明伤心地抽泣，答：“是。”
许世友的情绪缓和下来，耐心地开导，先说党内能人多得是，跟着老革命、保卫老首长是我们的职责；红军打仗和建设苏区都重要，我们把鄂豫皖根据地丢了，到处跑，现在要建个新窝，要赤化全川，要解放全中国。红军打仗，建设地方是一盘棋，哪儿需要我们就到哪儿。
楚大明从话里听出了音，问道：“团长，我下去干一段时间还可以回来不？”
许世友保留和张主任的约定，只是说：“回红军来有可能，但一看需要；二看你的表现。”
楚大明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立刻好起来，说：“红军肯定要发展，我的表现吗？”他把胸脯一拍，“没问题！回来我还回红34团！”
当当当的响声打破了他的沉思，声音来自左前上方。他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石匠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右手举锤，左手握凿，正在石崖上刻字。一片约四米宽十米长、平平展展的石壁，像堵石墙镶嵌在南面高山的上腰部，周围由翠绿的树木环抱着。万缕金光照在石壁上，已经刻好的“赤化全”三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那石匠正在镌刻那个“川”字。大明顺着金线仰望天空，原来是从云缝里射出来的阳光。呵，雨停了，天晴了，前面豁然开朗，一个宽阔的坝子展现在眼前。碧色的宕水呈弓形由北向南流过。梯田里有的长满绿色的作物，有的灌满水像玻璃一样闪着光，密密麻麻从江两岸一直铺到山脚。星星点点的村庄大多排在山脚，坝中间矗立着一长排房屋，那就是涪阳镇了。他精神为之一振，掏出毛巾抹了一把紧绷绷的脸，腿来劲了，边走边打拍子边唱：
站在革命最前线，不怕牺牲冲向前，为的是政权，为的是政权！
工农专政一定要实现，亲爱的工友们呀啊，亲爱的农友们呀啊，努力建设好红江红色新政权！
唱着唱着，前面传来银铃般的歌声：
正月里来是新春，共产党来了亮了天；穷苦大众齐唤起呀，吃人的社会要掀翻……
原来是一群红军女战士在宕江岸边洗绷带、衣服、被单，歌声就是她们唱的。原来，四方面军总医院也在这里！她们是独唱、合唱，中间夹杂着笑声、嬉闹声。
涪阳镇街上商店都开着门，生意挺热闹。一堆入围在那，看县苏维埃贴的《土地法大纲》。楚大明看见面前有座高门大院，两边壁墙上都刷着白石灰标语，左边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右边是：打倒刘湘、邓锡侯，建设新红江。门楼边各挂着一块长牌子，左边的红字是：中国共产党红江县委员会；右边的黑字是：川陕省红江县苏维埃工农政府。楚大明理理着装，迈步跨进大门。
楚大明坐在桌子旁，翻看着面前一大摞材料。他的眼睛盯着纸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县委分工他协助张秋琴书记分管农民运动和武装建设工作。跟了许世友一段时间，楚大明体会到在首长身边工作不容易，做好工作更不容易。现在协助书记挑这副担子，特别要保卫这位大首长的绝对安全也非易事……的确，一个刚十五岁的孩子，担这么重的担子，困难是不可想象的。好在有张书记的领导，自己在商城县基层工作过几年，抓的也就是这一套。领导调给二十二名工作人员，归他调用(红军一个武装班十二名战士，张秋琴又从红军总院休养连“借”
来十名轻伤员)，依靠大家，发动好红江县的基本群众，就能做好工作。再说，从楚大明的性格来讲，遇事大胆、敢干，总是想办法把事情办好。目前形势需要嘛！现实任务压人嘛！干吧！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回到面前的纸上来，一字字一句句一行行一页页认真地默读起来。
一份份的控告材料，是张秋琴书记亲自交给他的，足足装了一箩筐。楚大明搬到一间大屋子，给22个同伴每人分了一叠，叫他们最近几天集中精力认真读这些材料，发现问题，提出意见，集体研究，提出处理办法。楚大明分的材料比别人多，但足有一尺多高，虽说他的事情比别人多，只要处理完其他的事，他就立刻回到座位上认真地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