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正月十五，又一个上元节，也是念儿两岁的生日。这一天，我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生日蛋糕，青儿将彩色的灯笼挂满了院子。因为我们住的地方较为僻静，所以听不见吵闹的鞭炮声。只有我们自己存在，也是一种别样的温馨。
自那日以后，公子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福全还是会时不时地来看看念儿。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戳穿，他有这个权利。只是，他始终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我。这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看见念儿在快快乐乐地长大，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这个世界上，我终于有了永恒不变的牵挂，念儿是我的骨血化成的，所以，他才是属于我的永远。不会有背叛，不会有疏离，就好像我爱他，是那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青儿也从不在我面前多说什么，我曾跟她说过，如若她想离开，那么随时都可以。我一个人也能够照顾念儿。青儿却笑着摇了摇头，她说，姑娘你不懂，我一辈子都是为别人而活，只有这一次，我想要留下来。
再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反驳，也没有必要去反驳，我笑着点头。然后她将手上最亮的一盏琉璃灯放到我的手上，开口道：“最亮最美的，应该是你的！”
我笑：“我怎么好跟小孩子抢东西？”
青儿摇头：“这里除了念儿，你也算是小孩子！”
我无奈地接下，看着那灯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依旧是自己一个。
那一夜，本该是平平静静，开开心心的。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会迎来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人立在院子的门口，身旁的侍婢提着灯笼，将她苍白憔悴的脸映得更加惹人心疼。我有些发愣地站起身，看着她缓步走向我。
“若浅，别来无恙。”她依旧是那般温婉，那么柔和。
我将她迎进屋内，青儿将念儿带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我和颜氏两个人。我为她斟好热茶，推到她的面前，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便放在掌心里。眼见着氤氲的水汽，仿佛将她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雾。然后，她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望向我：“若浅，若不是别无选择，我决然不会来找你。”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预感。
她说：“我来，是为了容若。”
为了容若。
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茶杯，不管杯中滚烫的茶水有些溢出，几乎快要烫伤我的皮肤。我想我能够明白她的话，这一年，是康熙二十四年。
康熙二十四年……
然后颜氏的声音在耳畔继续响起：“我一直天真地觉得，如若我肯努力，我一定能够成为他心里最为重要的女子，可是，却终究还是如此。卢氏没能赢，我也一样。”
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就在那一刹那，颜氏忽然伸出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抬起头，刚好撞上她此刻满是泪水的眼，那目光里蕴藏的是那么深刻的痛苦，哀求，然后她轻启朱唇，颤抖着声音开口：“容若他病了，若浅，他病的很重，可是即便是在昏睡中，他都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你懂不懂？”
“每日每夜，我都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一点点憔悴下去，我的心也仿佛就这样随着他死去。可是，他却只是一遍一遍在梦里叫着你的名字。”她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继续开口道，“若浅，你去见见他吧。算是我求你，去见见他！”
见见他……
不，不行！我用力挣脱开颜氏的手，猛然站起身，向后退了一大步，不住地摇着头：“不。”
颜氏望向我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绝望，然后她站起身，开口道：“若是你觉得我的存在令你不舒服，那么我会离开，只要你愿意去陪陪他，御医说，他这病已经……若浅，我可以马上就走，马上，只要你肯……”
“我不会去的！”我骤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她脸上的绝望越发的深刻，然后她走到我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我求求你若浅，我求求你，他是容若啊，他对你那么好，他是那么爱你，你也一定曾经对他动过心的。他是那么完美的男子，宛若天降的神祇一般，他怎么可以这么早就……若浅，你去见见他，说不定他还会好起来……对，等你见到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然后像从前一样！”
我用力摇着头，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我的恐慌不断地在扩张，似是在那一刹那蔓延成了一整片草原，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颜氏脸上的神情，渐渐由绝望变成了浓重的愤怒，夹杂着强烈的恨意，她站起身，死死地瞪着我，那目光仿佛想要将我的刺穿。
她说：“你就这么狠心？连他的死活你都不在乎！容若真的是瞎了眼，他怎么会爱上你，怎么会对你那么好。你不值得，你根本不值得他的爱！”
是啊，我不值得。我一点都不值得。
我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如潮水般汹涌，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眶肿胀到快要爆发。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终于撞在了身后的软榻上，身体失重一般跌倒在榻上。
我抬起头看着颜氏此刻略带诧异不解，但更多是愤怒的眼神，缓缓开口，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说：“我不能去，你不懂，我真的不能去。”
“如若我去了，那么他最后的牵挂也就没有了，连最后的牵挂都不在了，他该如何继续撑下去。我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只要我不出现，他就还会想着我什么时候去看他，什么时候能够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为了这样的理由继续活下去……活下去……”
公子，活下去……
在我说完这些的那一刹那，颜氏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的那么放肆。再也没有了从前端庄的淑仪，只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我紧紧咬住的下唇也没能阻止我眼里崩溃而出的泪水。
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在等待着一个必须要来的结局，在路上不断的恐慌，不断地试图阻拦，可是她可以不懂，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可是公子，可不可以不要就这样结束。
记忆中那个一身素白立在滴雨的檐下转头望我，笑容清浅，眸光澄澈的公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消散在这偌大的人世间。
公子，如若你不在了，你的浅浅该怎么办？
就算你骂我自私也好，残忍也罢，我都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力，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历史沿着其原有的轨迹不断向前发展。不可阻挡，不可逆转。可是公子，我怎么舍得失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