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莫沉吟片刻,认可地笑,“没错。如果我在她身边,你就算是杀了她,我依然会难过一辈子,却不会怨恨谁,我一直承认,她是咎由自取。”
一直沉默聆听的薇安抬眼看住撒莫——既然承认,为何还要疯狂地报复?
烨斯汀眼神亦是有着探究。
撒莫讽刺地笑了笑,语调平缓地诉诸所思所想:“你们分别的三年,有没有恨过对方?你们重聚之后,是不是短短几日就原谅了对方?原因是什么?是你们都知道,彼此在分别的时光里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所以才能轻易原谅,轻易释怀。”
“可我呢?我一直知道,我不在妮卡身边的日子,她的日子有多寂寞,她有多需要我分享她的苦乐。她在郦城日子艰辛,没有几个人愿意理会她,把她逼到了再也无从承受的地步,才冒险去找我。结果是什么?你该惩罚的是巴克放她出城的过失,你该杀掉的是将她毁容割舌的沙哈威士兵。可你却把一切责任施加在了她身上。我欠了她一辈子,到最后也无法弥补。从那时起,我已开始憎恶所有的族人、沙哈威。”
“其实从那时起,我就该连薇安一起憎恨——你对慕西里的宽容,是她促成的。如果我知道她后来会成为杀掉我妻儿的刽子手,我会让人追踪她杀之而后快。”
薇安听了,笑着摇头。
对于撒莫亏欠妮卡这一点,她到何时也能理解,却无法认同他别的观点。
把玩着酒杯,薇安出声道:“如果我知道你和妮卡是这么偏激,都会给我带来天大祸事,在小镇的时候,我不会说服烨斯汀,让他允许你去安置妮卡。”
“如果你没有一再利用布伦达的感情,巴克不会放妮卡出城图一个眼不见为净。”
“如果你在事发后把这些想法说出来,烨斯汀会惩戒巴克,会让沙哈威士兵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完全没必要了。”
烨斯汀听薇安说完,微一颔首,之后漫声加一句:“其实你只是要找一些人陪着你痛苦而已。你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别人身上,唯独不肯承认你和妮卡的过错。”
撒莫不置可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再说这些。就算是只为我让你们分离三年,也足以成为你们杀我的理由。”
烨斯汀轻轻摇头,“在初时得知的时候,的确痛恨。可如今想想,没有三年别离,不会信彼此如信自己,不会有薇安全力助我成霸业,更不会有尼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
烨斯汀又端杯,笑若春风,“撒莫,这些事,我要感谢你。来生要记得,切勿暗中算计,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话,最终伤到的,只有你。”
撒莫费了些力气才端起酒杯,笑意尽散,“烨斯汀,你所谓的宽和,依然是最残酷不过。”
烨斯汀让他在临死之前心绪起落,让他沮丧窝火,让他分外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失败落魄。
让他觉得,自己活了一场,像个笑话。
让他临死之前都不能保有一份平和。
“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我不能看到他毫无沮丧从容离去。”烨斯汀无辜一笑,“你明知如此,又何必动怒?”
翌日正午。
烨斯汀留在空旷华丽的殿堂独酌。
行刑时刻就要到了。
他执杯在手,走出殿外,遥望远处,满目空茫。
手中杯慢慢倾斜,通透酒液洒在石阶之上,溅起颗颗晶莹的酒花,宛若泪光。
刑场。
布伦达站在人群中,遥遥看向撒莫。
烨斯汀与薇安、魅狄都不曾命人刁难过他,不曾刑讯拷问。
撒莫漠然垂眸,不看任何人一眼。
今日监斩兼行刑的是薇安与魅狄。两个人端坐在马背上,各据一角。
他们比她有勇气,能够亲手了解一段恩怨。
布伦达看着薇安与魅狄的弓拉满、箭上弦,全场鸦雀无声。她闭了闭眼。
她听到了箭支穿过空气的冷冽劲风,听到了两支箭同时刺入人体的微渺声音。
之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为着帝国的心腹大患被除掉而庆祝。
睁开眼来,她不去看撒莫的尸首,不经意瞥过薇安。
她看到了薇安在笑,却让人看得难过。那一抹笑,悲凉而落寞。之后,薇安弃了弓箭,与魅狄策马离开。
一支温暖有力的手落在布伦达肩头,揽着她转身。
布伦达侧头看一眼尼克,“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安慰薇安,她心情很差。”
“不会比你心情更差。”尼克意味深长地凝住她,“她最起码能够面对,你和烨斯汀却都在无意中回避。”
布伦达苦笑道:“我和陛下都是图阿雷格,面对又怎样?不过是兔死狐悲。”
“倒也是。”尼克脚步一顿,“布伦达,我要离开帝都一段时间。”
布伦达神色一滞,“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几年了,一直留在这里,每日不得闲。如今大局安稳,想出去走走,过几天舒心自在的日子。”
“……”
“不高兴了?”尼克研读着她神色,“或者,你给我一个留下来的好理由——我们成婚。”
布伦达沉思许久才搭腔:“你跟我回去,把海勒送回魅狄府中。”
尼克目光带着探询,“这意思是——”
“我跟你一起走,好么?”布伦达平静笑道,“撒莫刚被处死,我终究曾与他一场夫妻,如果现在嫁给你,总是太扎眼,平白累得你被人指指点点。等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还想娶我,我一定嫁给你。”
尼克眼中焕发出悦目的光芒,“好!”
午后,尼克面见烨斯汀与薇安,说了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四处走走,看看各处民风,有什么事,我会传信回来。另外,还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寻找到金矿。”
薇安无奈地笑起来。今世尼克对于金矿,恐怕不会低于前世寻找古墓的执着。先前只是担心她的缘故,才不得不留在帝都罢了。对上烨斯汀的视线,她轻轻点头,“他就是这种性情,忙了几年,也该让他出去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