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奚初时一怔,用了点时间才消化掉这番初听只觉矛盾甚而莫名其妙的话。
纳奚笑了笑,“我没罚谁,我只是想随心所欲地活。我早就开始惩罚他了,也已经在惩罚自己了。”
薇安遇到了对手,纳奚比她还会打哑谜。最重要的是,她是无意的,纳奚却是反应迅速地在跟她打哑谜。笑了笑,满眼疲惫,“让人送你回去,别撵他们。”
“好。”纳奚道别离开。
回到庄园,薇安径自入室,趴在大床上,半晌一动不动。
她试着让自己乐观地看待慕西里的事:终于有了她希望出现的局面。
可她为什么不能为之高兴?
一点点都不能有。
还是难过。
喜欢上她这样一个人,就应该经历慕西里所经历的一切么?
以前还是自我且自私了,没有尽全力去经营一份友情。
在被所有人质疑、否定的这段岁月,慕西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摩黛和米维都不能支持他,不能站在他那一边。
是谁造成的?
离开他住处之前,难过得要死,想追进门去告诉他她的歉意,却没有勇气。
就这样,就这样吧。
她欠了他。
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孩子的感情,一步一步出错很正常。
没办法挽救了……甚至无从弥补。
不想这些了。
她挣脱不掉那些思绪,索性以恶治恶,猛灌了两碗酒,意识由此混沌,陷入沉睡。
还是在逃避。
乔薇安,你这辈子大概就是这德行了。
没出息,该乱刀砍死。
她在梦中都在嘲笑自己。
烨斯汀回来时,不可避免地闻到了她一身酒气,看到了她在梦中都皱着眉的样子。
帮她脱掉马靴,盖上毯子,他去找了泰德来问。
泰德交待得出行踪,却交待不出薇安情绪出错的原因。
但是一定与慕西里有关是事实。
“把慕西里带过来。”烨斯汀本来也是觉得,该见见慕西里了。
踏着夕阳余晖,慕西里走入庄园,颀长身形被光影投注在地上,拉成长长的影子。
烨斯汀一面喂鱼一面等待。
清清水池边,两个民族最英俊的男子站到一起。
慕西里一袭深灰色衣裤,透着与心情相符的黯淡。
烨斯汀衣裤黑白分明,就像他给人只有生死、黑白两条路一样。
“城里每天都有一些图阿雷格死去,你听说这些,什么心情?”烨斯汀漫声问道。
“高兴,也不高兴。”慕西里看着水中轻灵的鱼儿。
烨斯汀勾出浅淡笑意,“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情形么?”
记得,慕西里当然记得。那时他们还年幼,烨斯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满身的血,伤势严重。他一面被摩黛责骂多管闲事,一面抖着手帮烨斯汀处理缝合腹部的伤口。
他煎药的时候并不确定,不知道这是烨斯汀的毒药还是救命良方。
他甚至觉得,烨斯汀多半会死去。他那时的医术,说三脚猫的一点本领都是抬举他。
但是后来烨斯汀活下来了,还在镇上停留下来。
是因此,图阿雷格三三两两的慢慢的到了小镇,慢慢凝聚成能与沙哈威对峙的势力。
“我一直记着那次的事,一直感谢,你救了我。”烨斯汀放下鱼食,负手看着池水,“这是我现在不为难你的理由,最起码,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烨斯汀是多骄傲的人,他不可能对外人承认,这份对沙哈威人的照顾,是因着薇安。
慕西里只是回道:“扯平了,你也救了我的亲人一次。”
“应该的。”烨斯汀侧头打量慕西里。
慕西里已经没了锐气,没了对于战争男人会生出的不自知的锋芒。他有些消沉,却是平静的。
烨斯汀问道:“为着你的亲人,你是回到镇上,还是留在城里?”
“回镇上。”慕西里垂眸,不让烨斯汀看到他眼色,“如果不能的话,麻烦你把我们一家人一起杀掉。”
“想死?”
“是。”
烨斯汀笑意温柔,“想死的人,我总不愿意杀。还是活着吧。”
慕西里淡淡自嘲:“随你。我早就没了讲条件的资格。”
“回到镇上,你们活得更难。为什么不留在城里?”
“家在镇上。”慕西里接住烨斯汀视线,“人我留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守着回忆发生的地方。你不一样。”
“我愿意制造更好的回忆。”烨斯汀忽然问道,“后悔了么?”
“不后悔。”
“想继续么?”
“不想……不想了。她没给我继续的余地和希望。”真不愿意说出这句话,可是说出来之后,多疑的霸道的烨斯汀,会对她更加放心。对她有好处的话,不需吝啬。
“以后,守着你的家,不要惹上是非,不要让我为难。否则,你的家园,也只是图阿雷格的领地之一。”
慕西里沉默片刻,点头,“谢谢。”
“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尽快。”
谈话就此结束,烨斯汀打手势命人送客。
看着慕西里的背影,烨斯汀眼中流露出赞许。
平心而论,慕西里很出色。
言语中为着薇安考虑的点滴善意,不是足够在意的话,做不来。
但愿,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他已做了最大的让步,仁至义尽。
吃晚饭之前,薇安醒了。喝了很多水之后,去洗了个澡,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已经神清气爽。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他闲话家常,语声比之平时更温和。
烨斯汀谈起找慕西里过来的事情,一面说,一面打量她每个细微的小表情。
薇安却是垂眸,做出侧耳聆听的样子,听完才抬眼看他,笑容如花,“好事啊。他们走之前,我去送送他们。”
笑容如花,却不是她真正开心时才会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