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秀帐中的军市令祭遵捉住了两个违纪的人。
《后汉书》记载,祭遵是颍川颍阳人,“少好经书,家富裕,而遵恭俭”。他有一个特点,和刘秀另一帐下大将任光恰好相反,就是不愿意穿名贵的衣服,搁到现在就是不讲究名牌,地摊上随便买件T恤,夏天作外衣,冬天当内衣,能穿好几年。
祭遵是个孝子,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亲自挖土,为母亲起坟。或许是他最初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印象,再加上家里有点钱,县里的部吏想欺负他,谁知道祭遵内心十分强硬,根本不服软,找了几个家里的宾客,一起把部吏杀了。这件事传遍县郡,不但没有人来抓他,反而都对祭遵充满敬畏。
昆阳之战后,祭遵就带宾客投奔了刘秀,和刘秀一起来到河北,由于祭遵刚直不阿的性格,刘秀命他为军市令,负责军法军纪。
刘秀的确善于用人,尽管他队伍中人资格有老有新,官职有大有小,能力有高有低,在祭遵眼里,却只有两种人:遵纪的人和违纪的人。
遵纪的人,祭遵不管。不遵纪的人,祭遵一律要按军法处理。
去百姓家偷牛的狗友乙和奔一被祭遵捉住时,狗友乙开始有点没当回事。
“老祭,是我!”狗友乙说,“我是为了给兄弟们改善一下生活。”
“百姓家的牛,能偷吗?”祭遵的脸冷冰冰的。
“行,行,不能,不能,我还回去就是了。”狗友乙冲吓傻了的奔一说,“你,快把牛给人家还回去。”
祭遵看了看奔一,问:“偷牛,是谁的主意?”
“我的!”狗友乙有点生气,“不关他的事,他是新兵,我叫他跟我一起去的。”
祭遵又看了看浑身打哆嗦的奔一:“好,你去把牛还给人家。”
“偶像……”奔一焦急地看着狗友乙,“你……”
“不用管我。”狗友乙趴到奔一耳边,小声说:“这个老祭是个牛脾气,牛我都能偷,还怕牛脾气?”
在两名士兵的跟随下,奔一牵着牛,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按照军纪,偷牛是什么罪?”祭遵问狗友乙。
“我什么时候就认识刘秀了,你知道不?你少来这一套!”
“我问你,偷牛是什么罪?”
“好,好,好。”狗友乙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偷窃罪行不行,你说,想咋吧?”
“牛,是老百姓的命。”祭遵毫不留情地说,“偷牛,应偿命。”
“哈!哈!哈……”狗友乙接连笑出了三个哈字,看着祭遵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再也笑不出来了,声音开始发颤,“……我要见刘秀。”
“我要见刘秀!”狗友乙大喊。
“推出去,斩了。”祭遵一挥手。
祭遵身边的士兵有些犹豫:“要不要,向刘将军汇报一声?”
祭遵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刘将军的——军市令。”
“我要见刘秀!”狗友乙被士兵们按住了肩膀,身体拼命向上攒动着:“我从舂陵就跟着刘秀!小长安出生入死!昆阳九死一生!河北一路流离!鞍前马后!誓死相依!你杀了我!刘秀不会饶了你!!”
祭遵倒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身子背了过去。
被斩首前,狗友乙的心绪竟然平定了下来,他看着同伴手中雪亮的刀,确定没有了求救的可能,于是,他感慨地说:“从跟着刘秀打天下开始,我就想过自己的死,想过各种死法,就是没想到,会死这么窝囊。”
刀举了起来,狗友乙的后脖子感到了一阵冷风,他突然转头,大喊:“停!”
执刑的士兵一愣,竟然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狗友乙。
“能不能让我多穿一件衣服?”狗友乙在作最后的请求:“让我回去,把棉袄套上?”
“马上就是夏天了,你穿那么多,不怕生痱子?”
看着执刑的士兵疑惑的样子,狗友乙解释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在前面等我,他是掉进冰窟窿里死的,刚才我听见他说,他很冷,叫我给他捎件衣服。”
或许,临死之前的狗友乙,除了这个愿望外,还有一首歌,那是他对刘秀嘱托,但他没有机会唱给刘秀听: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追,有人逃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了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你依然是我心灵的支柱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深有感触
去另一个世界和狐朋甲相会的狗友乙,在他的生命戛然而止的时候,没有机会见上刘秀一面。
狗友乙虽然是刘秀的贴身侍从,但是,和刘秀的感情,即是好朋友,又是好兄弟,如亲属一般。
《后汉书》记载,“舍中儿犯法”,祭遵没有向刘秀汇报,便“格杀之”。刘秀大怒:“把祭遵给我抓起来!”
邓禹说:“不可抓啊。”
冯异也说:“刘将军儿,恁这样可不中!”
时任主簿的陈副更是情真意切地劝阻刘秀:“明公一直说,希望严肃军容军纪,现如今,祭遵一切都奉军法而行,没有一点徇私,连您的面子也不给,这非但不是件坏事,还是件好事,有这么一个敢于秉公办事的人,谁还敢再胡来呢?”
刘秀一想,陈副所言极是。
刘秀强忍着自己的悲痛,对大家语重心长地说:“狗友乙和我的关系,你们想必也都知道,他最初因为偷牛,来投奔我大哥,我大哥没有嫌弃过他。后来,他又因为偷牛,被官府缉拿,害得我去新野避祸,我也没有嫌弃过他。后来,他又因为偷牛,碰巧捉住了冯异将军,冯将军,也没有嫌弃过他……”
“咦——”冯异惭愧地摸摸后脑勺,“刘将军儿,恁就别提这啦,都知道,他是恁的好兄弟。”
“冯将军说得对。”刘秀说,“都知道,他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弟犯了军法,被祭遵杀了,我很难过,但我不怨祭遵,因为我的好兄弟没能遵守规则,大家在一起,想成大事,是需要规则的,假如你们也不遵守规则,我也只能说,抱歉,去找我的好兄弟吧。”
紧接着,刘秀又说了一句话:“不过,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谁也不能拦!大家听着!从现在起,军市令祭遵,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
一片哗然当中,刘秀接着说:“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叫祭遵的刺奸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