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太学生活,刘小三又回到了老家南阳郡,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拾起了放牛的缰绳。像现在很多大学生那样,一毕业,就失业了。
和以前那名放牛娃不同的是,现在的刘小三是一名读过《尚书》的放牛娃。
不过,对放牛娃来说,读没有读过《尚书》,好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放牛,是耕地。
《尚书》对刘小三来说,只不过是一本《一名放牛娃的自我修养》。
《尚书》上有一章,叫做冏命,和另外一个字相通,如今和那个字一起,用来形容人的面部表情,不同的是,冏,是囧掉了下巴。
从长安回家的刘小三,真够冏的,史料记载,有一个官职叫做冏卿,专门掌管舆马和畜牧等事务。从长安回家的刘小三,连冏卿都不是,只是一名普通的冏民。
直到公元22年,刘小三的放牛生活才得到了彻底的转变。
这一年,也是王莽地皇三年,对中国的百姓来说,是灾难性的一年。
民以食为天,这一年,我们以民食看天下。
《资治通鉴》记载,二月,“关东人相食之”。严重的蝗灾让关东的庄稼颗粒无收,饥饿让人失去人性,易子而食的悲剧每一天都在发生。大量饥饿的流民成为社会动荡源动力。绿林赤眉起义折腾的动静一天比一天大,更是让新朝不得安宁。王莽派去征讨农民军的队伍,毫无军纪,不得民心。老百姓宁愿碰上赤眉军,也不愿碰上所谓的正牌军,赤眉军有“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的口号在,正牌军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欺负不了猖狂的农民军,只知道欺负无助的农民。
悲哀啊。
为了解决灾区群众的吃饭问题,王莽让手下的一些官僚研究出一种新型食品,在全国范围推广。这种新型食品叫做酪,不是奶酪,也不是像沙琪玛那样的膨化食品,而是用草木煮成的硬块,老百姓费了大劲,才按照配方一步一步煮出来,塞嘴里一嚼,立刻就吐了:“呸!还不如吃人呢。”
没法吃,还白费劲,悲哀中的悲哀。
政府的救济根本到不了饥民嘴里,官吏们雁过拔毛,还有的扣救济粮去卖,卖成钱多上交,算自己“省钱”的政绩,被“赐爵封城”。
王莽当然也不希望下属徇私舞弊,把他当冤大头耍弄。有次他听说某个“省钱”的城市到处是饿死的人,就问这座城市的负责人:“怎么搞的?你们不是抗蝗救灾先进模范城市吗?”
“陛下说的那些饥民,都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本地人,自力更生能力很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开展了大生产活动,抵抗住了饥荒,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花言巧语的负责人陪同下,王莽微服视察了一下这座城市的商业街,看到街上卖高粱饭的,卖肉羹的小店都开着张,生意还不错,顾客也秩序井然,脸上的表情也毫不夸张,不像是多少天没吃饭的饿鬼。这才放心。
王莽不知道,他看到的一切都来自城市负责人的精心策划:从店老板到顾客都由大小官吏扮演,整个商业街戒严了几天,每一户人家都派去监督,严格规定,王莽视察的路线,除了几个完全布置好的店铺,其余人家连靠路的窗户也不准开。
无语的悲哀。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老百姓没饭吃是最大的悲哀。在这种情况下,非但帮不了他们,反而压榨他们、欺骗他们、抢掠他们的政府,离灭亡的日子不远了。
一幕幕情景可拍成一首摇滚MV——《上苍保佑吃不饱饭的人民》:
吃不饱饭,浑身没劲
上街转转,或者四处看看
绿林起义,赤眉造反
王莽政府是一群浑蛋
上苍保佑吃不饱饭的人民
保佑商人,还有农民
拼命的拼命,瞎混的瞎混
无所适从的人!
老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样的年代,总有些胆比一般人大的人不甘心被饿死,比如说刘小三大哥刘縯的那些狐朋狗友们。
这一天,狐朋甲私下和狗友乙商量:“兄弟,咱俩都是从鲁国跑过来的,跑到人家刘縯家,本想凭张嘴混口饭吃,可刘縯家现在也快揭不开锅了。”
“不是还有豆粥喝吗?”狗友乙说,“夜天刚喝的。”
“光喝粥能喝饱?”狐朋甲不齿道,“晚上一尿,就饿得睡不着了。”
“那你不尿不行?”
“我也不想尿,喝太多,硬憋着,那天差点没尿床。”
狗友乙问:“你就少喝点不行?”
狐朋甲沉默了一会,对狗友乙说:“你知道我是因为啥跑到这个地方来的不?”
“都知道。”狗友乙说,“你是强奸了地主家的丫环。”
“那是我瞎诌呢。”狐朋甲说,“那年咱老家那里受灾,啥吃的也没有,把家里东西都卖光了,也换不着吃的,媳妇哭,孩子闹,我说都别吵吵了,躺炕上等死吧,这时候,丈母娘来了,我说快关门。”
“关门弄啥?”
“肯定是蹭吃来了,我刚关上门,丈母娘从门缝里钻过来了。”
“瘦成这样了?”
“我只好说来得正好,一块并排躺炕上等着吧。”
“那就等着吧。”
“晚上睡觉,大冬天,家里连枕头、被子也没有了,我说干脆就枕几块石头,盖点土吧,我挖了一堆土,把他们盖好,心想你们还有人给盖,我自个没法盖,一看,屋里边还有个没底的水缸,就把水缸撂倒,钻里面睡了。”
“亏你会想主意。”狗友乙说。
“结果半夜,进贼了,我心想这贼还有人性吗?我都这样了还来偷我?”
“难得有这么缺心眼的贼。”
“我把我枕的石头拿起来,一下就把贼砸跑了,贼一边跑一边喊:‘你咋恁狠?’我说我这还是照顾你,用我枕头砸的你,要是用我的被子砸,你早没命啦!”
“听你说这么热闹,不是相声吧?”狗友乙笑着问。
“完全是真事。”狐朋甲说,“那个贼启发了我,我心想我也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人家能做贼,我也能。不过要偷就去偷富人,第二天晚上我就去我们村的地主家做贼了,啥没偷到,就被人逮着了,那个地主是个好人,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没报官,把我揍了一顿,走的时候,给我了两个烧饼,我拿着烧饼跑回家,推门一看,老婆、孩子、瘦得钻门缝的丈母娘全饿死了……”
狗友乙的眼圈红了。
狐朋甲的眼珠子红了:“从那天起,我告诉自己,我甭管弄啥,这辈子也得吃饱饭!”
狗友乙揉了揉眼珠子:“那你咋给人说,你是强奸地主家丫环才跑的路?”
狐朋甲揉了揉眼圈:“因为做贼太丢人了,尤其,我还是这么一个不成功的贼。”
“你想吃肉吗?”狗友乙说,“咱们老家风味的烧牛肉?”
狐朋甲咽了咽口水:“咋吃?”
“你知道我是因为啥从老家跑出来的吗?”狗友乙的目光灼热而又坚定。
“偷牛。”
狐朋甲和狗友乙的重操旧业,为刘小三的放牛生活,画了个句号。
当然,他们并没有偷刘小三家的牛,而是偷的别人家的东西。要是偷刘小三家的牛,估计刘小三和刘縯知道,顶多把他们扫地出门,划清界线,也就算了。可他们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官府一问失主,失主咬定就是刘縯家那些狐朋狗友们干的,官府急了:“狐朋狗友?有暂住证吗?没有?就给我都抓起来!包括——刘縯和刘小三!”
《后汉书》记载:“地皇三年,南阳荒饥饿,诸家宾客多小盗。光武避吏新野。”
在新野的二姐家避难的时候,是刘小三二十八年来,最落魄的一段日子。有家不能回,有牛不能放,有地不能耕,有心爱的女人,不能爱。
这时的刘小三已经二十八岁了,平淡的经历消磨着他青春的梦想,落魄的生活暗淡了他灼热的目光。在新野县月华如水的夜晚,刘小三一个人悄悄走上街头,县城四处都能听到饥饿的哀号,每一个夜晚都会有人因饥饿而死去,再也见不到下一次晨曦。路边横陈的白骨在月光下仿佛一堆堆未融的积雪,发出逼人心魄的寒气。这一切,刘小三已经司空见惯,他顺着熟悉的街道,走到阴府门口,他多么希望阴丽华能碰巧从门口出来,形成一场浪漫的邂逅。他多么希望能和阴丽华说上几句话,多么希望能为阴丽华唱一首执著的歌谣: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泪水哀愁
也许,只有二姐刘元,能够猜出一点儿刘小三的心思。
“小三,我看你心神不定的,有什么心事,给二姐说说?”
刘小三的脸一下子红了:“……没啥。”
刘元笑了:“是不是看上哪个大姑娘了?”
“二姐!你瞎说啥啊?”刘小三不好意思地搪塞,“我哪顾得考虑这个?”
“怎么不顾得?”性格直爽的刘元说,“你都二十八了,还不成家,你不着急,咱妈也着急啊。”
刘元说得很有道理,刘小三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刘小三迟迟没能成家,也是寡居多年的母亲解不开的心结。母亲可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十八岁的儿子将来能当皇帝。
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皇帝他妈。
“我们新野阴家的大小姐,你看怎么样?”刘元这句有意无意的话,恰好点中了刘秀的穴位。
“人家……能看上我?”刘小三的内心虽然很激动,但强烈的自卑感让他低下了头。
这时的刘小三已经不再是在长安时的那个刘小三了,在长安的刘小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甚至,他太学毕业刚回家那会儿,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有一次,他和二姐夫邓晨去拜访一位名气很大的术士——蔡少公,蔡少公讲起自个研究的谶语,说:“将来当天子的是一个叫刘秀的人。”
有人追问:“是不是王莽的红人,国师刘秀?”
刘小三开玩笑说:“你们咋知道不是我呢?”
刘小三一说话,大家都笑了。
对那时的刘小三来说,这句话绝对是玩笑话。他大概还寻思,要是国师公刘秀真当了皇帝,自个为了避讳,还得改名,不能再叫刘秀了,是改成刘亦菲好,还是改成刘德华好呢?
那时的刘小三偶尔还喜欢开开玩笑,现在,他已经不敢开了,岁月不饶人,再开,自己就成了最大的玩笑。
现在,如果忽然有人对刘小三说:“没错,你——就是未来的皇帝!”
刘小三的直接回答可能有三种:
第一种:“你才是未来的皇帝!”
第二种:“你们全家都是皇帝!”
第三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生的皇帝!”
可是,的确有人这么说了。说的这个人,叫李通。
李通是谁?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件事,我们从神秘的谶语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