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年年末,一个爆炸性消息从河北传来。
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在河北称帝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王郎自己讲的,根本就不可信。
王郎给刘林讲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我妈是汉成帝的一名歌女,有一天,突然有股黄气,愣是扑到了我妈的身上,我妈一闪,黄气边跟过来,我妈又是一闪,黄气又是一扑……”
“别老又是又是了。”刘林有点不耐烦,“你接着说啊。”
“好好,接着说。”王郎说,“我妈,愣是没闪开。让黄气,给扑倒了。”
“是该治理沙尘暴了。”刘林心想:“对人危害多大啊。”
“等那股黄气从我妈身上移开之后。”王郎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严肃地说,“我妈愣是怀孕了。”
刘林沉默了,看着王郎。
王郎也沉默了半天,然后才开口:“后来,我妈愣生下了我。听说我妈怀孕生子的消息,汉成帝的皇后妃子啥的嫉妒得乱挠,她们还都没生出儿子呢,我妈愣是把我生下来了,那个赵飞燕啥的也顾不上跳舞了,成天就倒磨着想把我妈给加害喽。”
刘林听入神了,越听越觉得王郎不是在信口雌黄,要不然,怎么能说这么多细节,连赵飞燕会跳舞都知道。
此时的刘林,几乎忘了——赵飞燕会跳舞的事,全国人都知道。
王郎接着讲故事:“我妈担心我的生命安全啊,于是把我悄悄送到宫外,伪装成别人的孩儿,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其实,我正是汉成帝真正的儿子刘子舆,曾在长安拦马车的那个武仲,是个冒名顶替的,死不足惜。”
无论怎么分析,《资治通鉴》的记载上,王郎所讲的这个故事都存在很多疑点。
最关键的疑点在于所谓的“黄气”,谁能证明就是汉成帝,而不是黄风怪?
不过,刘林还是信了。因为刘林深信自己也闻到了河北的天子之气,既然找不到散发这种气味的源头,有人主动说自己是源头,便权且以为他就是源头吧。
刘林先和赵国的豪强李育、张参等人商量,一起拥立王郎为天子。李育和张参对刘林比较信任,刘林本人就是刘汉的皇室后裔,他和更始皇帝刘玄同宗,血缘正统性不分上下,刘林都认为王郎比他更正统,李育和张参等人还能再说什么。
有刘林这么一个好托儿,王郎的天子梦很快就要实现了。
不过,立天子也不能太冒失,刘林也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时候,河东以赤眉为首的流民军正准备渡河入城,刘林就在邯郸城里散布一个假消息:“赤眉当立刘子舆。”
刘林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试探民众的反应。
老百姓要是听了这个消息,不为所动,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坚决拥护更始政权,刘林就要慎重一些,很有可能,王郎无论怎儿说,刘林也不会轻举妄动。
结果,由于当时长安刘子舆的马车门事件影响很大,新莽王朝政府最后的结论让很多人半信半疑,并且,大家都记住了刘子舆这个名字,刘林的假消息一散布出去,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咱们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要当皇帝了!”
“赤眉军立他当皇帝了!”
“这个皇帝的血脉比刘玄正统多了!”
“听说谁要不听刘子舆的,赤眉就杀了谁!”
“谁要不听刘子舆的,赤眉就扒了谁的皮,然后抽了谁的骨头,炖汤喝!”
“赤眉喝人骨头汤不放盐,说是放盐就没有了鲜味!”
“赤眉喝人骨头汤要放很多辣椒,喝剩下的汤往眉毛上一抹,眉毛就红了!”
老百姓历来对舆论宣传都极其信任,并不知道舆论宣传的发布者大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才会造出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也有一些消息,本来事情并不大,老百姓一传,媒体再一炒作,就把事搞得危言耸听,比如公元2008年的“蛆橘”事件,还有公元23年,刘子舆的“燕赵门”事件。
“看来,刘子舆当皇帝,老百姓这一关是过了。”刘林下定了决心,在公元23年十二月的一天,率领数百人进入邯郸城的赵王宫,正式宣布,立王郎为天子,王郎就是刘汉王朝最正统的传人——刘子舆!
古老的河北有一匹狼
他的名字叫王郎
古老的河北有一条龙
刘子舆就是龙的传人
王郎虽然是假冒的龙的传人,但能假冒成功,也说明了他精通权谋。要不然,刘林连刘玄和刘秀都看不上,怎么看上这么一个身份低微的算命先生?
精通权谋的王郎当了皇帝,马上昭告天下,重申了自己刘子舆的身份。并且,学着更始帝刘玄那样,派出使者去各地招降。
乱世之中,谁也不愿意轻易动兵戈,对明知自己注定当不了皇帝的人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更始政权来招降,就归属于更始政权,邯郸政权来招降,就归属于邯郸政权,只要不吃亏,怎么着都行。
有了这么一个比更始政权还要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再加上刘林等人在河北一带的势力辅佐,刹那间,赵国故地以北,辽东以西的各地兵马纷纷归顺王郎,王郎一跃成为和更始政权抗衡的对手。
公元24年正月,刚刚在真定地区做了招抚工作的刘秀意识到,自己在河北的一切工作都白做了。
比如,他的上一个招抚对象,真定王刘扬,原本已经说好了归顺更始政权,还对刘秀的形象赞不绝口,认为刘秀有“王者之相”,王郎这边一称帝,刘秀再“王者之相”也不管用了。
“还是跟着刘子舆干吧,这才是真正的皇帝。”真定王刘扬说,“刘秀,别以为长得帅我就不打你。”
离开真定后的刘秀无处可去,脚下的土地一夜之间变了颜色,各处都成了王郎的地盘,回邯郸肯定是死路一条,回洛阳也要从王郎的领地通过。作为更始政权的人,在遥远的燕赵之地,刘秀从光明正大的招抚突然沦为“非法招抚”。
王郎虽然还没有和刘玄正式开战,但对这些日子在河北招抚的刘秀心怀忌惮,他知道,要不是刘秀心软,不愿意和刘林玩“锄大地”,自己别说冒充刘子舆,奏是冒充汉成帝,也当不了皇帝,只能老老实实在街上给人算命。
王郎一心想先灭了刘秀而后快。
只有几十名随从的刘秀横下心来,继续北上,向着蓟县方向过去。他想趁王郎的招抚工作还没有完全做好之际,先找到一个立锥之地。
如果这时候的刘秀知道他即将遭遇的危险,或许会为自己的这个过于冒失的决定而后悔。河北哪里还有他的立锥之地?差一点,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敌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为之流血流汗的组织对自己也不管不问,这样的残酷的现实,我想,一千九百多年后的陈独秀,也曾有体会吧。
更始帝刘玄才不顾得管刘秀的事情。对他来说,刘秀死到王郎手里,倒是省了自己一门心思。刘玄现在的一门心思就是迁都长安。就在这一年的二月,他率领着更始政权的领导班子,从洛阳出发,浩浩荡荡,直奔长安。
长安是属于他祖上的城市,那时候的国家是属于他祖上的国家。
那时候的龙椅上,坐着他爷爷的爷爷的父亲——汉景帝刘启。
自从他爷爷的爷爷——刘发离开长安,他们这一脉就再也没有坐过长安的龙椅。
长安的龙椅太有诱惑力了,他这一脉,有着雄才大略的刘縯想坐,没坐上,他就要坐上了。
刘秀,恐怕没有什么机会坐了。
刘玄暗暗地想着,他该如何成就帝王伟业,是像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刘启那样,还是像爷爷的爷爷的兄长刘彻那样在青史上留下辉煌的名字。
不,在不朽的竹简上,他的名字要和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刘邦那样,并列在一起。
他的龙椅设在长安皇城中的长乐宫,这个地方是刘邦驾崩之地,现在,刘玄来了。
刘玄这辈子第一次坐在这么豪华敞亮的皇宫里,大殿气氛肃然,身边,是在宫里工作多年的侍官,眼前,是列队整齐的郎吏。
刘玄的自信在这一瞬间坍塌,害羞的本性再次暴露无遗,再加上紧张,说不出话,也不敢往下看,低着头冷汗直流。
刘玄和王郎不同,他的确算得上货真价实的龙的传人,只不过刘汉王朝的巨龙在半途把自己的真气传给了刘秀。
接着,刘玄的将领上了大殿,这些绿林出身的将领们和刘玄都是老熟人,刘玄见了他们,心里才有了底,申屠建、李松等人一一上前,抱拳施礼,刘玄打心眼觉得亲近,挺长一段日子没见了,先问候一下吧。
《资治通鉴》记载,刘玄问候这些将领的话就是:“掳掠得几何?”
刘玄身边的侍官有很多都是从西汉末期就在宫里工作的,见识过的皇帝也好几个,却没有见识过一个和将领见了面就问抢了多少东西的皇帝,一个个“惊愕相视”。
“快,拿盘子接着,我眼珠子要掉下来了。”一名侍官小声对另外一名侍官说,“咱这是皇上,还是山贼啊?”
另外一名侍官端着盘子,很认真地递过来说:“最好给你的眼珠子编上号,这一会挣掉了一打,回头别弄混了。”
刘玄也不是不想当一个好皇帝,和将领们的问候也许是出于往日的习惯,脱口而出。他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下令赦免了长安属县的新莽王朝旧吏,这些人在新莽王朝垮台后,都号称自己杀了王莽,盼着被更始帝升官封侯,谁知道更始帝还没来,申屠建在杀了居功自傲的王宪后,针对这些想抢功的人,将计就计,放出去了一句狠话:“三辅儿大黠,共杀其主。”你们不是一个个号称自子杀了王莽吗,王莽是你们的主人,你们连自己的主人都杀,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于是,这些旧吏十分惶恐,跑到长安各个属县,屯聚兵马,不敢投降。狗急跳墙力量大,申屠建带着大军去打这些属县,遇到了他们顽固的防守。直到更始帝刘玄这一道赦免令下来,他们才开城投降,这说明,刘玄已经越来越体会到了收买人心的好处。
为了进一步收买人心,更始帝刘玄开始大量封王。
“我这个董事长是大家推选的,现在我们集团上市后,股票一路高涨,所以我要把股权分给大家。”
“不能啊。”大司马朱鲔极力反对,“第一任董事长汉高祖刘邦曾有明文规定,除了刘家的人,都不能当股东,只能高薪聘请!”
“这不是为了让大家工作更有干劲嘛!”刘玄不听他祖宗“非刘氏不王”的祖训,在封了刘家各宗室为王后,又把王匡、李轶、李通、申屠建、陈牧等将领统统封王,让他们都成为了可以影响集团重大决策的股东。
这时,朱鲔表现出了他为臣的气节。
本来,刘玄也封了朱鲔为胶东王,朱鲔坚决不受。刘玄也表现出了自己为君的肚量:“那就封你为左大司马吧。”
除了给这些将领封王加爵外,刘玄还封了大量的官,凡是跟着过来的老部下,甭管有没有战功,全都有官当。这些人大多是绿林部队出身,有的是在部队里搞后勤的火夫,还有的是当初卖羊杂碎的小贩,统统被刘玄封上了高官。
长安城流传着几句顺口溜: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这几句顺口溜的传播速度,比现在的短信转发还快。
军师将军李淑看不下去了,上疏刘玄说:“皇上您能打下江山,虽然是借了绿林军的势,但只是临时的,从长久的眼光看,那些人只会打江山,不会守江山。只有有名望的圣人才真正能治理天下,您现在封这些官都是大老粗,派出去让人笑话,会耽误您的大事。”
刘玄大怒:“你少废话,他们都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不让他们当官让谁当官?你是不是妒忌啊?给我关起来!”
李淑说得一点也没错,刘玄封的这些官“在外者皆专行诛赏,各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更始政权的形象就是被这些人,你一笔我一笔地抹黑。
这,也是王郎登基后,发展顺利的原因之一。也是刘秀后来能够崛起的原因之一。
不过,此时的刘秀要想崛起,必须过了眼前这一劫。
电视剧《征服》里,孙红雷扮演的角色有一句经典台词:“别人被墙堵住路,就会绕过去,我被墙堵住路,就会把墙撞到。”
刘秀别无选择,也只能把前面堵住去路的墙撞倒,然后,再把后面堵住退路的墙也撞倒。
刘秀不是无敌超人奥特曼,但他绝对是一台马力强劲的推土机。
在刘秀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低着脑袋,咬着牙根,弓着腰板,顶着马步,准备向王郎这面新砌的墙撞过去的时候,他后面这堵刘玄早就砌好的高墙之上,探出了一支妖冶的红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