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年的七月,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新莽王朝的天,大片大片往下塌,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彻底塌成了一片废墟。
很多人都精准地预测到了天塌的必然性。于是在各地纷纷起兵,杀掉新莽王朝的官吏,自立为王,或是割据一方,等待更始政权名正言顺的招安。
那种场面,比现在的美国总统大选还要热闹。
隗嚣、隗崔、隗义等人起兵于平襄,“众数千人”,杀了王莽的镇戎大将军李育,自封为上将军、白虎将军、左将军。设庙祭奠汉高祖刘邦,“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很快就发展到了十万兵力,分别攻破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相对新莽王朝都城长安的方位,这股势力在北边,我们称之为“北丐”。
茂陵人公孙述起兵成都。这个人最初只是一个清水长的小官,在起义军并起时,南阳刘汉宗室部队有一支人马攻打下了汉中,发展到数万人的规模。这时候,公孙述派人把他们请进成都,这支起义军进了成都后,一看天府之国,物美民丰,禁不住烧杀抢掠。公孙述秘密到当地的几名豪杰,说:“天下人同苦新室,思汉久矣。是听到大汉的将军来了,老百姓才欢迎他们过来,谁知道他们竟对无辜的百姓下毒手,这哪是什么义军,分明就是强盗!”于是,他“使人诈称汉使者”,给自己封了个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三官合一,印绶齐全,只不过是假的罢了。接着,他率领精兵消灭了这支为非作歹的起义军,杀了其头领,扩大了自己的队伍。
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出,公孙述是个有手段的人,并且心狠手辣。成都正好在长安西方,我们称之为“西毒”。
在南阳的东南,汝南的刘汉宗室刘望也起兵了。这股势力更不能小觑,因为王莽的大将严尤、陈茂在昆阳打了败仗后,退兵洛阳后,见新莽王朝大势已经去,带着本部人马投奔刘望。八月,刘望就即了帝位,封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
不知道被封为大司马的严尤,是否感到了扬眉吐气。在这之前不久,他曾经的上级——昆阳战败的头号罪臣王邑被王莽召回,封了大司马。严尤心想:“凭我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大司马,你王邑顶多算一头大司骡子。”
对王莽来说,严尤投靠刘望实在是够邪的,刘望这股势力,就叫“东邪”吧。
“南帝”自然是指南阳宛城的更始政权。也是这些势力中最老牌、最正宗、最有实力的一股。刘玄派出两支大军发动总攻,一支北上攻打洛阳;另一支申屠建、李松带领,奔关中方向而去,为的是直捣长安。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全齐了,赤眉、青牍也都有铁掌水上飘的功力,中神通王莽彻底没有神通了。《资治通鉴》记载,此时的王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每天晚上都醉醺醺地看兵法,看累了,也不回到床上睡,就靠在书案上凑合着睡一会儿。
要是不怕疼,也不怕弄坏发型,王莽恨不能锥刺股、头悬梁。
就是悬梁自尽的心,王莽也快有了。
《资治通鉴》记载,王莽派王匡和哀章两人守洛阳,谁知道攻打洛阳的,也是王匡。
两个王匡,一个是新莽王朝的太师,一个是更始政权的定国上公。这个仗打得很行为艺术。
“镇守洛阳的,是哪个王八蛋?”定国上公王匡问自己的副将。
“是王匡那个王八蛋。”副将回答道。
“你不想活了?敢骂老子?”王匡大怒。
“我没骂你。”副将唯唯诺诺,“我是骂王匡。”
“老子就是王匡。”
“守城的那个王八蛋也叫王匡。”
“我操!”王匡急得满嘴脏话,“他爹妈是什么人?怎么给孩子取的名字?”
“是啊。”副将安慰王匡说,“叫什么名字不行,非取这么个王八蛋名字。”
王匡一巴掌把副将扇得两眼冒金星:“你会说话吗?王匡可不是王八蛋名字,王石才是。”
洛阳城内的太师王匡也很郁闷,哭丧着脸问哀章:“姓名这个东西,你说有讲究吗?”
“应该是有讲究。”哀章说,“比如我这个姓氏,就是有来历的,春秋时期鲁国第二十六任君主谥号为鲁哀公,我们家是他的后裔,所以以哀为姓。”
“哦。”王匡想了想,说,“那你要是晋文公之后,岂不就叫文章?”
“是这个理儿。”哀章献媚说。
“哦。”王匡又想了想,说,“幸好,你不是齐威王之后,违章,罚款。”
新莽王朝的落日余晖中,更始皇帝刘玄的笑脸格外灿烂。
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从前线传来,新莽王朝的车马炮都已化作乌有,只剩下几个过不了河的兵卒和残破的士相。
此刻,刘玄只要摆出二车错,就可以轻松赢了这盘棋。
王匡的部队是一个车,申屠建和李松的部队是刘玄的另一个车。
申屠建和李松的这个车带着巨大的震慑力走到武关城下,仗还没打,就有人主动接应。
接应的人叫邓晔和于匡,他们在南乡起兵,攻击新莽王朝的武关都尉,武关都尉一看被两面夹击,便率守军投降。接着,邓晔、于匡又率军击败并擒杀了新莽王朝的右队大夫,大败新莽军,挥师西进,攻克了湖县。
到了这份上,王莽连喝酒吃鳆鱼的心思也没有了。
这些天,他看了那么多遍兵法,自己的兵还是一个败仗接着一个败仗。这些天,他都是靠在书案上睡觉,睡得胳膊酸麻,眼袋发黑,现在就是躺床上,也睡不着了。一闭眼,就能听到城外起义军的厮杀声。
“谁能与寡人分忧啊?”王莽长叹。
“我能。”
大司空崔发站了出来。
崔发这个大司空接的是战死在昆阳的王寻的班。
他给王莽出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比王匡打王匡行为艺术得多。这个主意堪称一场史上最牛的行为艺术。
这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吗,大司空崔发的主意就是哭天,让天别塌。
《资治通鉴》记载了崔发献给王莽的主意:“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
“国家有大灾,都是因为老天不开眼,在梦里胡思乱想,只要大家都去哭,哭得动静大了,老天就醒了,老天一醒,一看,哦,床上画一小地图,赶紧起来,换换铺盖,晒晒被子,也知道注意了,下次睡觉前不看黄色小说,换宽松内裤了。”
这个主意换到很多皇帝那里,都不可能通过,王莽却在这一点上,显示了自己超皇帝的魄力:“崔发,就按你说的办!”
公元23年,长安南郊的秋天,上演了一场规模空前绝后的行为艺术,名为“皇帝哭吧不是罪”。
首先,王莽率领诸位大臣一起,宣读了这场行为艺术的意义,并把自己是怎么根据符瑞受命当皇帝的事从头讲到尾,然后“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
“我的个天哪——我是根据你的指示才当的皇帝啊——你咋能这么待我啊——”
大臣也跟着哭:“我的个天哪——你咋就这么狠哪——把我们活活往死路上逼啊——”
这种阵势,王莽觉得还不太够。为了向老天表示他的诚意,他下令太学里的学生以及长安百姓每天早晚都要来哭一次,当然,也不白哭,只要来哭,都管饭。
在王莽的英明政策下,那段时间,在长安生活的百姓不用为吃饭发愁了,大家见面也不再问候“吃了吗”,而是改成问:“哭了吗?”
“大爷,您哭了吗?”
“还没呢,这不肚子饿得咕咕叫,正往南郊赶呢。”
“我刚哭完 ,今天管那饭不错,粥稠。”
“皇上真够意思,就是在南郊远了点,每天都要来回跑。”
“张三临时买了辆马车,能拉八九个人,要不,您跟他们一起组团呗?”
“马车太颠,我怕好不容易吃饱了,再给颠饿了。”
《资治通鉴》上说,为了鼓励众人哭得卖力,凡是哭得“甚悲哀者”,封为郎官,据记载,当时因哭而被封郎官的,有五千多人。
光是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太学学生,就不知能哭出多少花样:
“哎哟俺的娘哎——”一名山东的学生哭道。
“不能哭娘,要哭天。”督察提醒他说,“你哭得挺专业,不过对象不要搞错。”
“好,知道了,哎哟俺的老天爷哎——”
“哎呀我说老天哪——”一名东北的学生的哭腔带着二人转味道。
督察赶紧制止:“绿色哭法,不要哭荤的。”
“哎哟——我说老天哪,你怎么眼睛也不眨一眨呀?”
“你们南方人哭得不带劲。”督察指导这名学生,“要放开了哭,从内而外,实在不行,还可以借助一些类似芥末一样的道具。”
“明白了。”这名学生往嘴里塞了一把芥末,眼泪哗一下流下来,“老天,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真心哭的,也只有王莽一人,谁让他是皇帝呢,外面的敌人都是冲着皇帝来的,皇帝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