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以后,林逸风已经安静地躺在仙遥门他自己的房间里,官净月坐在他的床边,手里拉着一根细细的银线,正专心致志地弄着。
银线的一头深深埋在林逸风左臂的经络中,随着官净月一点点往外抽,林逸风手臂上紧实的肌肉逐渐绷紧,银线也渐渐变黑,那是黑暗的邪气附在上面。
终于,最后一点邪气被彻底拔出,官净月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冲着床上维持着一动不动的人笑道:“好了,你可以动了。”
林逸风睁开眼睛——其实他早就醒了。疼醒的。邪气附骨,被抽出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拆了。
“你还真能忍啊!”官净月收拾东西,顺便感慨着,“一般人早就哭爹喊娘了。”
“多谢师叔。”林逸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证明刚刚的疼痛真的让他刻骨铭心。
“是啊,你是得谢谢我,我可是专门给你用了会留下你们这个‘特殊记号’的药呢!”官净月笑眯眯地指着林逸风的胸口。
从林逸风敞开的衣襟中可以看见那个虽然不再流血但是异常清楚的牙印。官净月是有那种不留疤痕的药,但是他故意没有用,而且……他还用了点药来加深这个疤痕。
林逸风坐起,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面无表情地合起衣衫。
果然,这个人的性格,相当无趣。官净月真不知道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跟个看破红尘的老僧似的。
“算了,你要真想谢我,就安稳点,不该你拿的东西是要还的,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省的折腾来折腾去又出乱子,最后还得我来收拾。”叹着气的官净月摇摇头,出门。
红梳一直等在外面,她吃了官净月的灵药,已经没有脱力之感。
见官净月出来,红梳立即迎上去。但是张了的口的半天发不出声音,好像所有的问题都堵住了喉咙,或者说,堵在了心里。
见此,官净月更是摇头叹气。
“进去看看吧,有话就问,这么憋着自己迟早得憋死。”官净月耸耸肩,离去。
红梳看着故意没关上的房门,咬了咬嘴唇,进去了。
屋里的林逸风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发现红梳进来也只是睁开眼睛,并没有什么表示。
“谢谢你。”红梳踟蹰半晌,最终还是轻轻说出三个字。
林逸风依然没有回应:“没事。”
一片沉默,林逸风是不想说,红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灵力,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林逸风忽然道。
红梳低语:“……果然是‘聚灵’。”林逸风果然是用了他们林家祖传的“聚灵”之阵,吸收了她一部分灵力——当然,包括她身体里的邪气。
林逸风没有说话。
看着林逸风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红梳不知怎么的有点愤怒:“你就不能说清楚吗?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不是。”林逸风冷冷打断,“你中了九虞的淫毒。”
“什么?”红梳微愕。
“原君花名在外,在六界四处留情,这种毒,还是不要找他解比较好。要是你跟他有什么,沙雁知道真相后会能难做。”
“……”他什么意思?他怎么能用完全没有表情的脸说出这种话?
红梳定神:“你知道我的事?”
“你的先祖是沙雁的舅舅。你此次前来帮助沙雁,也是为了救你的先祖。”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他说出真相时,红梳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我说了,我过目不忘。”难得的,林逸风的俊颜上闪过一抹苦涩,“当年姬风儿知道自己必死,给魔界的夜袭太子写过一封信,可是她写完就烧了。她烧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不知道已经知道自己下场的姬风儿是抱着何种心情给夜袭太子写了那样一封信,又抱着何种心情将自己最后的希望烧掉?
这大概就是那个美丽的女子的硬气吧,最终,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林逸风依稀记得,那张脸上凄凉的决绝。
而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也让自己注定卷入这场命运的偿还。就像“聚灵”,父亲在那之后烧掉了所用跟此有关的书,并绝口不提“聚灵”大阵之事,可是自己幼时无意间瞥见叔父画此阵,居然……就这么记住了。
然后,无意间发现的秘密,成了自己一生的包袱,自己不想甩掉也不能甩掉,因为这是他们林家欠沙雁的。
“开启封神台的钥匙在你这里。”林逸风淡淡地说。
红梳不由伸手摸摸怀中的那面古镜,那冰凉的手感让她微颤:“是的……当年,大战前,姬风儿把这个给了我……师父。”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神界的人。”林逸风道。
“我确实是在神界做事。”红梳微恼。仙神二界早已合一,这是六界都知道的事实。
“我是说,祝融那样的,偏偏你又司火。”林逸风不禁在心里叹气,这倒真是可笑的巧合。
“你——”天啊,还有什么是这个人不知道的?
“我不告诉沙雁,是因为他还不够强,”林逸风闭上眼睛,脑中有浮现沙雁被人打的浑身是血的情景,“而且我知道,我保护不了他。”
所以他故意冷漠,故意无情,他只能逼着他的弟弟去坚强。
“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吧。”林逸风开口送客,“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
红梳彻底恼了,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林逸风,你把我当什么?”
林逸风仍无表情:“我现在、将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沙雁做他该做的事,还完我林家欠的债,但求问心无愧而已。除此之外,我不会分心于任何事情。你身上的淫毒,最好快点找你师父解了,拖久了会麻烦。”
他是说自己他不会对她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所以让她死心?呵,既然他明白,为什么还一副不知道不承认的模样?情生欲,若不是她在不觉间对他生了情愫,又怎么会受淫毒所困?
红梳盯着他那张就算是在仙界也绝对算的上是英俊的脸,看着他如老僧入定岿然不动的坐姿,咬咬牙,捏刀的手也紧了紧:“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所做的,也都求问心无愧。”说完,转身离开,重重关上的门显出她的心情极为不好。
林逸风看着关上的房门,久久久久……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藏在玉扣结界中的沙雁只是沉默,精卫在一旁,小心地看着沙雁溢满悲伤的脸,不敢插话。
官净月了然地拍拍小徒弟的头:“跟我来。”
官净月挥袖子的瞬间,三人已经回到了官净月的房里。
精卫咬着唇儿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避。这是沙雁的事,她插不上话,但是……她不放心现在的沙雁。他脸上哀伤的神情让她好担心。
“留下来吧。”官净月看出她的心思,直言不讳,“你留下来,雁儿的心情会好些。”
精卫微微红着脸,坐下了。
沙雁终于开口,一双清澄的瞳孔深邃到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诠释的情绪:“师父,他们的话……什么意思?”
沙雁由于童年有过悲惨的经历,微微有些自卑胆怯。但是他其实很聪明,从林逸风和红梳的对话中,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大概……绝对颠覆自己之前的想象,也绝对是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