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雁一把扔掉匕首,揽着精卫,用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急速说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说你喜欢我,所以舍不得杀我,所以就想自尽吗?可是你想没想过,欠你的始终是我,是我的祖先,你以为我还能对你的死无动于衷?你以为你的死就能了结这一切?你真的以为我对你的心思没有察觉吗?”他对于感情,不像如月那么敏感,但也没迟钝到这种地步。之所以一直装着不懂,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难以抹去的仇恨。他宁愿那只小鸟儿一直回避她自己的心,然后,有一天能杀了自己,了结这笔纠缠千年的烂帐。
精卫呆呆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一向温和隐忍的沙雁还会这么直白逼人。
沙雁叹了口气,扬起虚弱的笑:“在峡谷里,我答应过你,我的命是你的。无论你要不要,都是你的,等我做完我的事,你想什么时候拿走都可以。你还小,说不定过些日子,你就会发现比我更好的人,就不会喜欢我了。”话中透着淡淡的、寂寞的苦涩。
精卫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眼泪忍不住滴落:“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是黄帝的子孙……”再次扑到沙雁怀里,嚎啕大哭。为什么,明明他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是自己的仇人……
沙雁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心地抱住精卫,安慰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通往外界的门已经打开,示意两人通过了考验。但是,两人从终见天日却是前途一片晦暗。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究竟如何解决这一切?两人都不知道。
林逸风来到生死簿中,四下阴冷空白,却不见了红梳。
一直往前走,渐渐的,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映入眼帘。
宫殿是先秦时期的建筑风格,其中隐隐传出悲戚的哀号哭喊声。
林逸风走进宫殿,穿过几道帷幔,忽然看见角落里,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红梳。
“不要,父王,不要杀人……”缩成一团的红梳眼中无神,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恐惧中。褪去了仙子的高傲、褪去了火灵的保护,红梳脆弱得让人心疼。
迟疑了一会儿,林逸风还是俯下身,轻轻抱起了红梳,向着可以清楚听到更凄厉的哀鸣声的最里面的屋子走去。
大概是感觉到了怀抱的温暖,红梳的身子微微舒展了些,娇俏的脸庞寻求保护似的埋在林逸风的胸前。但是,那痛苦的低喃仍然没有停止。
林逸风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究竟是什么,把这个一贯坚强的仙子吓成这样?
进了内室,里面的情况很是恐怖:地上用鲜血画了一个法阵,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捆在法阵周围九根长长的柱子上,法阵中央被银链固定在地上的是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子,正在不断抽泣。而女孩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华袍的英俊男子,正张弓搭箭,箭尖对准的正是被捆在柱子上嚎叫的人。
“你要阻止我吗?”看到林逸风进来,男子放下弓箭,戒备地问道。
林逸风看看法阵中的依稀看见日后倾城之容的小小女子,又看看怀中明显抖得更厉害的红梳,道:“你是他父亲。”
“没错。”男子看着那个可爱的女孩子,脸上绽放出父爱的光芒。
“你不该杀那么多人的,她记得,这是她的梦魇。”林逸风知道,这里,应该是红梳的梦境,永难忘却的噩梦。
男子的表情变得愤恨:“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我的女儿从那种悲惨的命运中解救出来,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为千千万万个人牺牲一个人和为一个人牺牲千千万万个人没有区别,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宁愿做一个滥杀无辜的残暴君王,也要救自己心爱的女儿。
林逸风静静看他,不言不语。
“你不阻止我?”男子有些惊讶。
“没有意义。”这根本是已经发生过、无法更改的事。
看着林逸风欲走,男子忽然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我也会杀人。”林逸风没有回头,“但后果,我会一力承担,我绝不会让他怕成这样。”抱着红梳,就这么穿过层层帷幔,跨过门槛,远离宫殿。
背后,是渐渐灰飞烟灭的宫殿。
只剩那个男子,站在一片空白中,露出一抹略带着欣赏的笑容:“你赢了。”
“如果我选不杀,会如何?”林逸风终于转身看他。
“不会如何,”男子耸耸肩,不知为什么,这个动作让林逸风想到官净月,“人的命数从来就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怎么选是你的事。但是——选了,你就得去承担后果。”敢做不敢当的人才是命运的败者。
“……知道了,多谢。”
男子忽然调皮一笑:“我说酷哥,你还是先把你怀里那个大美人放下来吧,她脾气好像不是很好,小心她以为你占她便宜拿刀砍你。”
林逸风轻轻放下红梳。青衣红杉相映,说不出的温和多情。男子微笑地看着这唯美的一幕,低语着:“赏心悦目啊!”见林逸风半天都不回应,自觉无趣,便消失了。
嫏媴仙子很快就醒了,果然,醒了的她立即站起来,戒备地看着林逸风。
“走吧。”林逸风淡淡地男子刚刚消失的地方出现的门。
“……”红梳无言。刚刚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又梦到小时候跟父王在一起……
“过去的既然没办法改变,那就做好现在的事吧。沙雁很聪明,应该可以做到的。”林逸风淡淡说道。
“你……”即使再难以置信,红梳还是不得不相信:林逸风是真的知道她的事……
“天哪!”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来的,如月看到他们就直接尖叫起来。
沙雁的手受伤了,虽然经过简单得包扎,但是鲜血还是渗透了绷带;而精卫红着眼睛,明显是哭过了;红梳则是脸色苍白,似乎受过了什么惊吓;只有林逸风,照例冷着一张脸,看起来还算正常。
“你们——”钟神秀想问什么,但是看他们都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知趣地截住了话语。
“看生死簿吧。”沙雁生硬地转移话题。
精卫咬着唇儿,居然没有凑到沙雁身边去看。
如月看着更是心惊——这是怎么了啊?
“别问。”钟神秀用口型示意如月——有些事情,外人帮不上忙。
“邙山山崩、鹿城天火、还有幽州的灭门惨案。”沙雁念道。
如月当然没有忘记官净月的嘱咐,趁着哥哥看着生死簿,也凑过去细细检查,一双慧目灵动,立即发现异常:“有这上面妖族的气息!”
“小姑娘,你在说什么?”老鬼显然不信,毕竟,如月根本没有进入生死簿接受考验,理应什么都看不见才对。
沙雁很清楚妹妹的能力,便把生死簿递到如月面前,如月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拂过生死簿,被刻意抹去的妖灵之气缓缓升起,一片黑雾。
“我的天……”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老鬼本就苍白的脸更如死灰,“生死簿外泄……”
黑白无常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奔到阎王殿去报告十殿阎罗。
老鬼拿回生死簿,一改之前的冷淡,对如月深深揖礼:“万分感谢。”
如月不大习惯跟鬼客气,只能别别扭扭道:“您……不必多礼。”
“各位通过生死簿的考验,便可以为那些人改命。”老鬼再次揖礼,“不过,老朽拜托各位,千万要擒住私看生死簿的妖,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几人当然答应,这就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多谢多谢。”老鬼抬起干瘦如柴的手指,在他们面前画了一个圈,“老朽可以送你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