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的休息室有一百多个平方米,铺着深灰地毯,地毯不干净,除了灰,还有黄、红、青、蓝、紫等各种颜色,抹得跟大花脸似的。靠墙有一排一人多高的镜子,镜子也不干净,胭脂、口红、粉底,混着菜汤,沾得斑驳点点,好好一个人凑上去,照出来的却像鬼,从这就能看出,这里是外在光鲜,内在腐朽。
镜子下是一排化妆台,台上胡乱堆着些内裤、乳罩和过期的化妆品,旁边横七竖八放着些桌椅,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服务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站有坐,或笑或闹,只有李薇薇,一个人缩在一角,神情紧张,手足无措。
李薇薇的工作经验,只存在于别人的嘴皮之间,现在要真刀真枪上场了,心里还是没底。或者说来之前心里有底,觉得干服务员简单,嘴巴甜一点,手脚快一点,脑子活一点,无非如此。现在一看周围的人,言谈举止行为,皆和之前想的不一样,便又开始紧张,旁人的声音越大,笑容越甜,她的紧张越深。
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开口说的是河南话:“你是谁啊?”
李薇薇一下笑了,这姑娘上来不问好,不说自己是谁,先问对方是谁,再一打量,见她穿同样的制服,二十岁左右,长得还算漂亮,就是身形有些粗,嗓门也大,便也学河南话:“俺叫薇薇,刚来的,很高兴认识你!”
姑娘又惊又喜:“咦,还是河南老乡啊!俺也是刚来的,咋培训时没见过你呀?”又伸出手:“俺叫王丽红,很高兴认识你!”
李薇薇紧紧握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见是老乡,王丽红便拉着李薇薇,开始诉苦:“俺来好几天了,还是不太适应,这个地方,不好!”李薇薇一听,便知道这姑娘耿直,或者说,不是耿直,是缺心眼,哪有一见陌生人就说东家不好的,又一想,这也是个打听内幕的机会,便勾着王丽红往下说:“咋不好了呀?”
王丽红:“就说这培训吧,讲的是个啥啊!不就是点歌倒酒吗?哪都差不多,还搞得像自个儿独创一样!那个啥白老师,打扮得人模狗样,可张嘴就骂人,什么素质啊!”
李薇薇知道,这说的是小白,但她没参加过培训,不好评论,只能附和:“就是,素质太差了!”
王丽红:“还有,这里的包厢名,取的是个啥!高更、罗丹、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啥高更呀?还不如叫高跟鞋呢,听着顺耳,还形象!”
李薇薇乐了:“咦,这么怪,你还能背下来呀?”
王丽红叹口气:“不背不行啊,不背,要罚款啊!”
李薇薇好奇:“那咱这包厢的名字是谁取的呀?”
王丽红神秘地说:“听说,是这的老板取的。那老板俺见过,戴副眼镜,斯斯文文,人还不错,可取名得分场合呀!”
又摇头:“夜总会里,没见过这么弄的!”
李薇薇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咱这的老板,叫个啥名?”
王丽红拍拍脑袋:“好像叫陆,陆黎,对,就叫陆黎!”
李薇薇有些困惑:“俺没来的时候,听外面的人说,咱这的老板姓曹呀,你咋说是姓陆?”
王丽红摆摆手:“别听那些人瞎扯!姓曹的不是老板,是老板娘!”
李薇薇恍然大悟,又问:“俺还听过一个姓戴的,好像叫戴绮,她也是老板吗?”
一听到戴绮的名字,一直大大咧咧的王丽红倒有点紧张,看旁边无人,凑过来小声说:“姓戴的不是老板,但挺厉害。俺可听说,这个姓戴的,和咱这的老板不和,你遇到她,可得当心!”
李薇薇“噢”了一声,又好奇:“为啥不和呀?”
王丽红挠挠头:“这俺就不知道了。”
李薇薇还想问,看见王丽红忙冲她摆手,挤眼色,回头一看,发现小白走了过来,隔了八米远,小白嚷嚷:“看看几点了?马上上班了!不好好准备,都在这瞎扯什么呀!”
再看服务员们,坐着的赶紧起立,笑着的赶紧闭嘴,个个亭亭玉立,笑不露齿,一副大家闺秀风范。
王丽红撇下李薇薇,迎上小白,满脸堆笑:“白老师您好!俺们在讨论谁是左岸第一帅哥呢!”
小白一愣:“谁啊?”
王丽红挤了个媚眼:“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小白拍了一下王丽红的屁股,佯装生气:“不拍马屁你会死啊!”话里是否定,眉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
李薇薇看得呆了,这才知道,王丽红并不缺心眼,不仅不缺,还会看菜下饭,见山唱歌,自己和她比,无论是反应,还是应变,都差得远。
不过小白没时间搭理王丽红,撇下“第一帅哥”的头衔,直奔李薇薇:“跟我来吧,客人已经到了,在大仲马包厢。”
李薇薇赶紧回了声好,紧跟着小白出去。王丽红,还有其他几个服务员,看着他俩的背影,一脸的不屑。
小苟在包厢里,等童小玲过来,越等心越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歌也不想听,电视也不想看,只是不停地看表,看着秒针有气无力慢慢往前挪,越看心越急,只恨不得掀开表盖,一气拨他妈的好几圈!
童小玲是小苟的网友,今年三十三岁,上海人,容貌清秀,小巧玲珑,在一家外企当文员。童小玲结婚已七年。七年和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童小玲也疲了,看老公不再是老公,是左手看右手,穿衣服也好,脱衣服也罢,心里平静如水,不起任何波澜。人说结婚有七年之痒,但童小玲没觉得痒,只觉得窒息,像活在废弃池塘里的一只鱼,四周长满了水草,吃的足够,氧气不足,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吸进的却全是废气,越是用力吸,心里越难受,只恨不得跳进一条小溪里,哪怕没吃没喝,能痛快吸几口新鲜空气也好!
动了这个心思,童小玲就见了几个网友,但见归见,童小玲只敢聊天,却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其实也不能怪童小玲胆小,更得怪网友们不争气,头回见面,就熟得像老夫老妻,寒暄都不打,脱了裤子就想办事,童小玲本来心一横,想闭着眼睛,先跳进去再说,没想一睁开眼,小溪里爬着的全是癞蛤蟆,张大嘴巴,淌着口水,顿觉恶心,也不管癞蛤蟆已是光着屁股,一脚踢飞,转身又逃回了池塘。
对小苟,童小玲倒没那么反感。这小伙子长得不错,人也老实,见了三次面,皆是吃饭聊天,虽然无话可聊,但也不动手动脚,比起那些一句话没有,只惦记脱裤子的,还是强了许多。
今天小苟约她来左岸见面,她本推辞了,推辞的原因是因为选的地方不对,这种场合,童小玲并不喜欢,之前只来过一次,而且是和领导一起,陪客户应酬,喝了两杯酒便告辞。但今天又出了个状况,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童小玲特别想吃涮羊肉,下班前特地打电话给老公,让他去超市买一盒羊肉片,晚上好涮着吃,没想老公粗心,买回来的不是羊肉片,而是牛肉片,其实也不能怪老公粗心,得怪超市大意,这羊肉片和牛肉片,从外表上看,一模一样,放的地方,也是前后相隔,唯一的区别,只是一字之差。下班回来,童小玲便埋怨老公,说平时我从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今天难得挑一次,你还和我对着干!老公不检讨自己粗心,反怪超市大意,嚷嚷:“这超市怎么回事啊,牛肉怎么和羊肉放一块啊,让人怎么分!”又嬉皮笑脸:“涮羊肉和涮牛肉,吃起来差不多,今天咱们将就点吃吧!”
如果话到此为止,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惜老公白天在单位里受了气,心情不好,又补了一句:“你下班回来,啥也不干,有饭吃就不错了,上次我得了肺炎,可连口热汤都喝不着!”
童小玲一听肺炎,马上又来了火:“动不动就提肺炎,你得肺炎,能怪我吗?我们家本来房子就小,你妈过来,没地方住,又不让去住宾馆,非让她和我睡,自己去客厅打地铺,寒冬腊月的,不冻出毛病才怪!”
如果话到此为止,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惜童小玲白天在单位里也受了气,心情也不好,也补了一句:“你妈一个晚上,都在打呼噜,磨牙,乱吐痰!我看你的肺炎,就是你妈传染的!”
一听童小玲说他妈,老公也火了,冲动童小玲面前,作势要打,手举了半天,又不敢落下,只得拿牛肉片出气,把个盒子,狠狠掼在地上,骂道:“老子今晚不做饭了!”
童小玲毫不退让:“不做就不做,你不做饭,老娘还能被饿死?”说完,便打电话给同学小萧,约她晚上去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