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公夫人赞许般点了点头,心道自己这个女儿虽是不经世事天真烂漫,倒也聪慧,自己不过轻轻点拨了一、两句而已,她便已经能联想至此,倒也有些令人欣慰。
于是便垂下眼皮,嘴角噙上了一抹轻蔑的微笑,启口道:“那妇人不过是怕汝抢了自己亲生女儿之荣耀罢了!一个庶女,即便抬举到了国君夫人之位,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姮心中一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母亲所言之词对于她来说还太过高深,姮并不是听得十分明了,但觉得恍恍惚惚似懂非懂,料想必然是与自己有多少干系。
可惜母亲却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到了之前未完的话题之上,道“母亲方才曾告知汝‘忍’,然只是一时,切不可一世,否则岂不是要被尔等贱婢欺辱了去。”
这一回姮听得明白,连忙点有称是。可是又不知晓如何才是“不可一世”之法,只得开口询问其母道:“母亲,孩儿不知该如何处置?”
庄公夫人此时时倒也并不急于回答,反问其道:“如今母亲且来考验汝一番,汝可是知晓陈国里除去汝叔父与汝叔母二人,还有何人可为尊位否?”
姮眨巴了眨巴眼睛,虽然不甚明了母亲为何有此一问,却也知晓其中定然有所联系。于是乃掰着手指思索了开,一国之中,除去国君及其夫人,最为尊贵者莫数诸公子矣,而诸公子之中当以太子为尊……
“太子哥哥御寇!”姮并不敢确信,缓缓道。
“然。”庄公夫人点头,赞许朝姮看去,嘴角微微上挑。心下暗自思量,果真如先卜所言,自己这个女儿怕真乃天赐,可以令天地为之变色。
“汝叔父如今育有四子,太子御寇,次子款,三子西,四子宗。其中最为汝叔父看重之人,惟有太子御寇及次子公子款二人也。御寇贵为汝叔父嫡长子,又被立为太子,即是储君,向来乃为宗族大夫所尊崇,故而能得汝叔父之另眼相待实属正常。汝因此认定太子御寇乃是除去汝叔父以外,地位最为尊崇之人自是正常。”
“嗯。”姮听母亲说完神情便有些黯然,却是无精打采略点了点头,心下觉得绕来绕去又绕回至原点。
“如今太子等兄弟四人同于泮宫求学,汝与众公子虽不学至一处,若想见面亦不是难事,故而务必与之交好。尤其是……”
还没等自己母亲将话讲完,姮已经满面不乐意。暗自道:母亲所讲何言!人家嫡亲妹子欺辱自己,自己还硬要去与对方之兄长交好,岂非笑话!便是自己可以,人家也未必能允。恼怒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当即开口反驳其母道:“母亲,太子哥哥为人虽坦诚,待姮也友善,然其毕竟乃是姌之同胞兄弟,与姌同为叔母所生。再怎样也不能置姌于不顾,而与姮亲近,岂非难事!”
庄公夫人见女儿恼了,倒也不气,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时日以来见她总是乖乖巧巧般模样,小大人一般。还怕小女在外吃苦太多,磨得早已没有了性子。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放下心来,究归其,她倒不怕自己女儿有些脾气,反而担心其性子柔弱,逆来顺受,日后里岂不是要被人生生拆了去?
“稚子!”庄公夫人笑着点了点女儿鼻尖,道,“怎地就不等母亲将话讲完?”
“呃?”姮一怔,难道是自己会意有误?
庄公夫人笑了笑,继而道:“太子御寇虽说乃是汝叔母所生,又是姌之嫡亲哥哥。然,汝毕竟乃先公所遗留之惟一血脉,又是女公子,兼身负天昭。就算仅是为了其自身而已,也不敢太过偏向自己妹子。否则……”她冷笑了一声,“御寇这个储君之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坐稳了的。”
“其他人汝皆可不放于心上,有一个人却是不能。那便是汝叔父之次子,公子款。”庄公夫人此时已是收敛面上笑意,正色道。
“款哥哥?”姮的脑海中豁然浮现出一张温文尔雅之白净面庞,略有些模糊,并不十分清晰。
“正是。”庄公夫人收敛了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公子款虽不过庶出,生母亦不过一贱妾耳,世人常因其生母低贱而对其有所忽略,然吾等却是不该。”
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是。款哥哥很是温柔,上次姮见树上落下来雏鸟,还是款哥哥忙帮,方才送回至树上。姮觉得款哥哥甚好!”
“那便好。”庄公夫人点了点头,心底下却暗自道:公子款面上之柔和怕也不过是伪装而已,其心思那里可能如此纯善,这后宫之中又哪里有何真正面慈心善之人!若真是有,怕早已经死去了数回,怎么能容得其存活至今。只是这些话太过阴暗,还不是该让姮知晓之时。
“不过姮见太子哥哥与款哥哥似乎并不十分和洽,也从未见此二人结伴而行。方才母亲曾言……”姮小脑瓜略有些转不过来了,母亲所言自然不错,然此二人好似水火一般,截然相反,如何方能皆亲近得了?
“此事汝莫要心烦,汝只需与他二个人交好便是。尤其公子款。倘若着实不可,但须莫要得罪太子,便可。切记。”
“诺。”姮不甚明了的点了点头,心底下不知何时慢慢升起了一支小小嫩芽,疑惑道,“母亲,之后又当如何?”
“之后?”庄公夫人启唇微微一笑,笑得风华绝代,晃得姮眼前一闪,随后其轻轻附于自己女儿耳畔,婉婉道来。如此这般这般这般……
“阿姮,母亲所言汝可是记下了?”
姮郑重点头,“敬诺。”
翌日清晨,姮与往日一般无二,乘公车出行。
侍姆隐却是坐立不安,于其身边微微蹙眉,神情忧郁。姮大抵知晓其为何事担忧,乃扭头朝其略作微笑,以示安慰。思及昨日母亲所言,方才徒然觉得信心倍增。
临至下车之际,侍姆隐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轻声唤了其,道:“女公子……”。
姮脚步随之一顿,扭过头去看其,乃有迷惑:“何事?”
“女公子万事多加小心,切不可冲动行事。若是受了何等委屈,也还请女公子稍事忍耐,待到回宫后交予太夫人处理。”姮心知起此为关心自己,怕自己因小失大,心中感激,点了点头,回了其一微笑,以作安抚。
“我省得,隐且放心。”
姮话虽如此说,侍姆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放下心思,却又无能为力,只得目送其逐渐远去,直至身影模糊消失于庑廊拐角处,心中默默一声哀叹。明明本该是陈国最尊贵之女子,却经此厄运,无奈屈尊于她人之下,受尽屈辱,怎能不令人心痛。
姮入了泮宫,亦如往常一般径直朝自己坐席走去,行至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此乃于姮意料之中,不必惊慌,姮遂掀眼皮朝立于面前之人看去,倒也算不得陌生,正是女公子姌随身伴读,陈上卿公子完之幼女,唤作姝的。
陈上卿公子完乃陈国先君陈厉公之子,陈厉公乃是如今陈公之兄,亦是姮君父陈庄公之兄,如此算来,姝与姮乃有血脉之亲,乃是姮之侄女是也。
姮故而并为疑他,本以为姝不过是无意中挡了自己之去路,遂便稍稍停顿了脚步,微微向左侧转了一小步,想要从旁绕过去。谁料得姮往左偏,姝便也随之往左偏去,又是将其挡了个正好。于是姮无奈,只得又向右转,姝便也随之右转。
姮此时心下便是明白了几分,索性一动不动站立于原地,倒要看看其还能如何。
姝见姮停下了脚步,心中大喜,下巴扬起甚是骄傲立于姮身前,斜眼将其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方才高傲道:“汝可知晓此是何处,岂是汝这般身份低微之乡野村姑可以随便来去之地。若是识相的便是该早些离开,以免自讨其辱,更省得玷污此地之清净!”
姝出口之言无不十分嚣张,令人难以入耳,更刺耳得令向来隐忍之姮也忍不住动了火气,当即厉声反唇相讥道:“我乃先庄公之嫡女,又岂是汝一下臣之庶女可以妄加评论的,闪开!”
往日里姮处处忍让,遇见事情也大多是装聋作哑,即便有甚心事也往往独自承担,不过是自己憋屈了自己。自上次母亲与之一番促膝长谈倒是使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善被人欺。事端岂是自己一味忍让便可以躲得过的,反而会令人觉得汝软弱好欺,更变本加厉作威作福。但也并非凡事俱是要争斗上一番,而是应审时度势,譬如姝这般狐假虎威之辈,便是用不着为其留半点客气。
姝没想到往日里沉默寡言的姮今日竟是如此尖锐,而“庶女”两字正是多年来横于其心头之一根硬刺,当即便如炸了毛之野雉一般尖声尖气高声大嚷了起来:“吾乃是先厉王之孙,公子完之女!汝言汝乃先庄公之女,谁人可以为证!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冒名顶替之辈,我陈国之人向来皆知,先庄公膝下无子,汝……汝……汝,滚出去!”姝越说越气,到了最后竟也顾不得自己之身份颜面,竟是无理取闹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