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爷亲自扶起戴勒,拔出三枚银针,一见上面有毒,连脸色都变了,忙点了戴勒的穴,制止住毒性蔓延,然后叫人扶戴勒回去治疗。罗纶“扑通”一声在戴勒面前半跪了,说:“谢谢少将军救命之恩!”
戴勒便说:“没什么,只要壮士没事就好。”
罗纶便要一起扶戴勒去疗伤,没想到,此时公孙树一个燕子剪,飞身上台,双手一拱道:“壮士不要走,这擂还没完呢!”
罗纶便不由脸变了色:“你是何人?难道你没看见,戴将军为救在下受了伤,连性命也危在旦夕,如我不去施救相助,岂不是猪狗不如?难道壮士想陷罗某于不仁不义吗?”
“在下公孙树。”公孙树说:“人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公事公了,私事私断。虽然罗壮士高义,但以一人之危而弃擂,却并非侠义。所以,在下要与壮士比武,乃叫壮士行侠义,有何不可?”
钰格格听了,柳眉倒竖,拔剑便欲上前:“好个公孙树,本格格既不抓你,你倒来胡搅蛮缠,看我不先拿了你!”
戴勒慌忙拦住钰格格:“钰格格!这是擂台之上,不得胡来!我看公孙树也说得有理。三爷,蒲主事,还是让比赛继续进行吧。”
杜三爷便和蒲殿俊商议了一下,就一面叫钰格格、花燕云等人扶戴勒回府疗伤,一面,宣布打擂继续举行。
二人便丢开架子,准备动手。
这时,有人跳上台来,附耳在公孙树面前说了几句话,原来,那人是赶来告诉公孙树,罗纶虽为举人,但却是仁字袍哥,原本是自家人,不必动手的。罗纶大概也看出了些名堂,便打出手势,丢了一个“歪子”。公孙树便回施一礼,借口说:“在下今日有事,这武,就不比了,先寄放着吧,明年请早。”说罢,飞身跳下擂台,便消失在人群中。
蒲殿俊见了,就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是怎么啦?一会儿要比,一会儿又走,是发神经了不是?便拿目光去瞅杜三爷。杜三爷是道上的人,他如何不知道袍哥的事?这袍哥采取江湖结义的方式发展,几乎已遍及四川各地,许多武林人士和黑道人物,都是袍哥。而且,发展最大的仁、义、礼三个堂口的袍哥中,仁字袍哥许多都是有功名、戴顶子的和巨商豪贾、名流士绅;义字堂口的还有不少军、警务人员以及水旱两道;礼字堂口,多为商贾、小贩,尤其是近一两年,发展迅猛,让他感到动魄惊心,深为朝廷所忧虑。“袍哥”二字,是根据《三国演义》中曹操赠关羽锦袍而来,言其“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袍哥势力之大,杜三爷深知绝不可轻易去犯,所以,刚才公孙树与罗纶在台上用袍哥礼仪互通,他虽然早已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装作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见蒲殿俊看他,便趁机说:“既然这样,今年的擂台就散了吧,蒲进士,是不是我们就宣布罗纶为今年胜者呢?”
蒲殿俊就点头,说可以。
于是,杜三爷便往擂台口一站,宣布擂台赛结束,把一朵大红绸花,挂在罗纶身上,然后,委托蒲殿俊宴请罗纶,自己则押着鲁周,声称去看望戴勒,并将鲁周送往官府究办,匆匆先行告退了。
杜三爷刚到副都统府,还没见到戴勒,便见一师爷模样的人,早在府里等他,寒暄毕,那人便道,他是赵帅幕僚,名叫陈九师,他此行前来,是希望杜三爷高抬贵手,放掉鲁周,不要将他送官,因为他是赵尔丰大帅手下的一员骁将。
杜三爷一听就光火,这赵尔丰在乡城桑披寺一仗,将寺中僧俗武装六百余人尽数杀死,还把寺中所有财物一抢而空不说,去年青羊宫花会,还把这些金银器皿拿来陈列展示,说是“乡城受降之物”,引得民众十分反感,无不骂其残忍“屠夫”。而且,朝廷对其也一味迁就,还将其兄赵尔巽由秦天将军改任四川总督,改派赵尔丰为驻藏大臣兼领川滇边务大臣,好让他兄弟联手,为朝廷经营川藏。没想到,这鲁周,竟又是赵尔丰手下骁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称霸武林?这也太眼中无人了吧?把我杜三爷,还有少城将军、都统等,岂不是没放在眼里吗?而且,大胆狂妄不说,还敢打擂时用暗器伤人,并且伤了戴勒,这真是欺人太甚了!
但杜三爷毕竟是杜三爷,他经历的风雨世面也多了,尽管心里很火,但仍不露声色一面吩咐给陈九师看茶,一面说:“哦?这么说,鲁周的事,想来赵大帅是知情的啰?”
陈九师何等样人,否则,有什么资格给赵尔丰当师爷,一听杜三爷的话,便心知遇上了对手,尴尬地笑笑,说:“鲁周乃一争强好胜,好逞匹夫之勇的将校,偷偷跑出来打擂,赵大帅又怎么会知情呢?”
“是吗?”杜三爷便说:“既然私自离营,就凭这一条,也可以送官啰?”
“不,不,不,”陈九师一听就显出了慌乱,心里直骂杜三爷滑头,连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是说,他并非私自离营,而是到成都办事,偷跑去打擂。当然啰,鲁周伤人是不对,我代他谢罪并赔偿,但还希望杜三爷看在赵大帅分上,放他一马,毕竟,他是赵大帅爱将,待我禀明赵大帅,赵大帅一定会有谢于你的。”
“咳,”杜三爷道,“我早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也不图什么报谢,”杜三爷说着,脸色便严峻起来,“我只希望师爷在赵大帅面前转为致意一声,四川民众比不得川边,这里武林人士众多,会党、结社、袍哥,够令人头痛的了,而我满蒙族在川,人数终究不多,犹如沧海之一粟。我们不像赵大帅,我们在这儿生活了几百年了,拖家带口的,所以,不敢与老百姓结怨太多、太深,我们总得给自己留点退路和活路,所以,今天的事,尽管伤了朝廷命官,我们仍可以不计较,但只望一条,官场上的事我们管不着,这武林中事,这百姓自己的事,希望赵大帅还是少插手的好。”
陈九师心想,你算什么玩意儿?敢教训大帅?大帅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些事,就管不得了?但转念一想,一则鲁周还在杜三爷手上,而杜三爷无论是在京城,在四川,都是叫得响的人,自己也不敢造次;二则这杜三爷说的话,也似在情理之中,便忙赔笑着说:“这个自然,我一定转呈赵大帅。”
杜三爷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便吩咐放人,让陈九师领走了鲁周。
进到后院,戴勒躺在床上,花燕云、钰格格等人还在那里。戴勒面色很苍白,所幸的是,毒已解了,谅已无大碍。见杜三爷进来,一群人又议论了一回。钰格格问起鲁周,杜三爷淡淡地说:“我已把他放了。”
“什么?”钰格格嚷嚷起来,“师父,这家伙那么坏,你怎么能?——”
杜三爷就说:“钰格格,你也别嚷嚷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要知道,鲁周是赵尔丰的人,对这些人,我们避之犹不及,何必去结怨呢?”
“他真是赵尔丰的人?”戴勒感到事情不简单。
杜三爷肯定地对他点点头,戴勒不由陷入沉思。钰格格听了,尚不服气:“赵尔丰的人又怎么啦?别人怕他,我不怕他!他虽然是个“屠夫”,难道,他敢拿我们开刀不成?”
“住口!”杜三爷少有地发了脾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不许你这样说话!赵尔丰毕竟是朝廷的大员,你若得罪了他,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你听见了吗?若敢肆意妄为,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徒弟!”
钰格格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忙说:“师父,我以后不再这样说话就是了嘛。”
这时,有人报说蒲殿俊和罗纶来了,现在外厅堂坐着,说是来看望戴勒的。
杜三爷便对花燕云说:“花夫人,是不是请你先到前厅陪陪,我给戴勒再运气逼一下毒。”
花燕云心里正巴不得呢,就说好吧,那我先去陪着,先自去了。
花燕云走后,杜三爷对戴勒和钰格格说:“你们两人,今后说话做事,可得更加留意小心了。戴勒我不担心,但是钰格格,你既然不愿回京师,要留在成都,可就得听我和你师兄的。要知道,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不说别的,单说四川的袍哥、会党就不得了,朝廷又是那样的让人失望,加上来了个“屠夫”赵尔丰,没准会激化矛盾,惹出个什么大事来,我们一人、两人、几个人的身家性命事小,可城里住着的几万满族男女老少,事情可就大啦!总不能因为我们连累大家吧?所以,我这才不想得罪赵尔丰而放了鲁周。还有,我已经看出来了,罗纶、公孙树,他们的来路也不简单呢,不是会党,就是袍哥,背后势力很大。至于那个蒲殿俊,虽是举人、进士,但因为他主张变法、维新、立宪,在老百姓中威信很高,朝廷也奈何他不得,所以,我们说话做事,都得加倍小心,而花燕云与蒲殿俊关系也非同一般,钰格格,你可不能在她面前乱说话,嘴上得紧点。今天,我不得不给你们提个醒,你们都记住了吗?”
戴勒和钰格格听了,这才感到事态确实严峻,便由衷地点点头。
杜三爷用安抚的目光瞧着钰格格,说:“格格,我知道你从小娇惯了的,连你父母亲也没有对你这么严厉过,但事情确实出于无奈,所以,师父对你今天是凶了点,你不会怪师父吧?”
“不,不会,”钰格格说,“怎么会呢?师父说的,全是对的嘛。”
也就在此时,钰格格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杜三爷见状,便给戴勒运气、逼毒。在确信无事了后,才唤进罗纶和蒲殿俊、花燕云,大家互道了寒暄,罗纶亦再次向戴勒表示了感谢。杜三爷就告诉蒲殿俊,说那鲁周毕竟武功不错,在押解回来后,才知道他是赵尔丰的人,只好放了。蒲殿俊觉得有些惋惜,但杜三爷说:“哎,自古以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而戴勒又无大碍,加上打擂本来是民间的事,闹到官府上去,终归不好,还望二位海涵。”
蒲罗听了,也觉得在理,便不说什么了。
当晚,由杜三爷做东,把蒲殿俊、罗纶、花燕云、钰格格、戴勒几人请到江楼吃饭,为戴勒压惊,也为新交的朋友罗纶接风,吃喝了一个痛快。
一行人一直吃到深夜,喝了个一醉方休,待到散时,已是薄雾层层,夜露弥漫,启明星闪烁的黎明时分了。
整个苍茫的成都平原,亦沉浸在一片氤氲的暮春气息中,静静地横卧在西南腹地,只有风,穿透时间凝固的墙壁,在平原上空掠过,仿佛传达着一种不安的气息。
因为一场新的政治风暴,关于立宪的改革,正在京师再一次酝酿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