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格格却不高兴起来,用手敲着桌子,说:“咳,咳,你们两个是怎么啦?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去似的。戴勒,我们是来看老夫人的,你怎么只顾瞧玉姗,你还没给老夫人请安呢!”
戴勒这才猛醒过来,脸红红的,忙给老夫人请安。
“哼,”钰格格还是不依不饶,“奶奶,你瞧瞧,戴勒多没出息,看见一个女孩儿,就把奶奶都忘了,真该打他的板子!”
倒是老夫人宽厚地笑了,说:“咳,这也难怪,他们兄妹,也是好久没见面了嘛。”
“什么兄妹?”钰格格一不高兴就差点把话说漏了,“老夫人——”
“钰格格!”戴勒一下子清醒过来,忙说,“在老夫人面前,你可别乱说,不然的话,我今后再也不理你了!”
钰格格自知失言,便努着嘴,满脸的不高兴,说:“好,不说就不说,不过,你也别那么凶嘛——”
老夫人就说:“好啦好啦,自家兄妹,难得见面,钰格格也是俺干孙女儿呢,来来来,喝点茶,吃点水果,陪奶奶说说话——”她打量了一下戴勒,说:“孩子,你可是瘦多了,在那边打仗没有?你爹爹情况怎样啊?快给我说说!”
戴勒就把戴坤和前方的情况,说了一遍。
说话间,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有一班小辈陪着,老夫人就特别高兴,吩咐在后院摆席,要和大家在一起吃饭。赵奎娥便和花燕云进来,问老夫人要吃什么。老夫人想了想,想不出来,钰格格就说:“奶奶,我来给你出个主意吧,点‘江楼’南堂餐馆的菜来吃怎么样?”
“哦?江楼,南堂餐馆,”老夫人说,“我倒要你这丫头说说,这南堂餐馆有什么讲究?”
钰格格说,这家餐馆刚开不久,现在名气可响啦!所谓南堂餐馆,区别于红锅炒菜饭馆,主要并不是卖的肉类菜肴,而是以海产品和水产品为主,尽管交通不便,但他们的货都是从南方运来的,有海参、鱿鱼、鲍鱼、鱼翅、金钩等。这“江楼”坐落在老南门一带的万里桥头,那桥可是秦庄襄王时蜀郡太守李冰所建。三国时,蜀汉大臣费祎出使东吴,诸葛亮亲自送费祎于桥头,费祎对诸葛亮说,“万里之行,始于此”,故名“万里桥”。江楼就靠桥临江而建,而且是非常独特的吊角楼,楼后有一亭,亭上书“百花潭上三秋水,万里桥头一酒楼”。
老夫人听到这儿就把钰格格打断了,说:“哎,你别说这房子了,也别说这书啊、联啊什么的了,我人老了,记不住了,你就说,他们有哪几道名菜吧。”
钰格格就说:“这还不好办,他们的名菜是醉虾、脆皮鱼和溜八鸡块,点了来吃着,不就清楚了吗?”
“那你又太偷懒了,”老夫人说,“趁菜没来,你倒是给我把这三道菜说说啊。”
钰格格无奈,只得给老夫人介绍起来。不过,江楼这三道菜,确实特别。脆皮鱼的做法是把鱼背剖成梯子形,要均匀地涂上不浓不淡的水豆粉,味是大糖醋,还要加姜丝、菌丝作配料,起锅装盘时,撒上少量的鱼骨葱丝和红海椒丝,使这道菜达到皮酥、肉嫩、离骨和色、香、味俱全的境界。“醉虾”则是用活虾斩去头角,放在装有切成马耳朵葱节的盘上,用碗盖上,另用一碗兑好麻辣味的红酱油,上桌揭开碗淋上味时,只见虾子满桌飞舞,称作“钱武行”,使食客一个个吃得欢快高兴。至于“溜八鸡块”,菜在锅内时就香气四溢,令人大有“闻香下马”之势。
老夫人见说,就道:“瞧瞧,瞧瞧,这钰格格才会吃会玩呢!有这么些好东西,也不给我说说,平日里奶奶、奶奶地喊得巴结,遇上这等好事,就把奶奶给忘了。老实说,你都去吃了几次啦?”
钰格格就说:“我也只去了两三次啊,这不,就给奶奶你说上了吗?”
“那你还见识过些什么呢?”老夫人依旧不依不饶,“快都给奶奶说说。”
趁老夫人缠住钰格格,江楼的菜送来还有一定时辰,戴勒便给玉姗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悄悄溜到园子里的假山后面。
园子里桃花、李花的花瓣片片飘落下来,把清幽的小径铺排得红红白白的,已开始抽穗的柳条在水面上飘浮,回廊木柱,石板路,草坪,在阳光下都斑斑驳驳地呈现着金黄。南风轻柔地吹拂着,燕子在空中往来逡巡,蜜蜂嗡嗡地叫着,还有一对蝴蝶,在花丛中翩翩地上下翻飞。起初,他俩都默默地走着,心怦怦怦地乱跳,谁也找不到一句话来率先打破沉默。玉姗身材婀娜,面色微微泛红,显得激动又羞涩,死死地低了头,只用手下意识地抚弄着乌黑的大辫子,默默地跟了戴勒走。她脖颈雪白,胸脯高耸,腰肢柔韧,一双有些迷茫、熠熠闪光的、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不时闪露出一丝快活、幸福、满足而又不安的目光,令戴勒看了,心里升腾起无限的怜爱来,便在亭子边站住了,对她说:“玉姗,真的是你吗?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呢!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在想你啊!”
玉姗便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我也想你呢!戴勒哥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我都怕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说罢,玉姗眼里,不由自主地就盈满了泪水,戴勒见了,便掏出手巾递给她,她接过来,擦了擦眼泪,望着他,说:“戴勒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是夫人和钰格格,硬要我冒充玉月,哄老夫人呢。其实,说真的,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我一直只是个戏子,我怕人家知道,骂我不知羞耻呢!说实在的,戴勒哥哥,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我配不上你,真的,我配不上你呢——”
“傻玉姗,”戴勒说,“别说配不上我的话,戏子又怎么啦?戏子就不是人吗?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互相喜欢,你说是吗?”
“可是,我怕——”玉姗说,“老夫人,还有夫人,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我一定要她们答应,”戴勒说,“还有,我现在是副都统了,我有权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
“可是,”玉姗说,“还有钰格格,我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呢!她是格格,又年轻、漂亮,你们俩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的一对呢,我算什么呀!所以,你千万别提什么婚事,我连想也不敢想嫁给你呢!我只是喜欢你,我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就行,哪怕你娶钰格格,我也不会反对的,我一定会悄悄在那时离开你,真的,只要你幸福,我就会感到满足的,其他的我不会奢望……”
说着说着,她眼里又不由自主地,哗哗地涌出泪水来。戴勒从她手里拿过手帕,替她擦拭着泪水,然后,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温柔地吻了她的嘴唇。
玉姗感到周身都酥软了,几乎就要晕倒似的瘫下去了,戴勒便伸出他那坚实的双臂,轻轻地搂住她的腰,两人即热烈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边亲吻着,一边品尝着巨大的快乐。
可是不久,玉姗就清醒了,她终于轻轻地推开戴勒,扭过头去,含泪说:“咱们还是别,别这样吧,这样不合适,我知道,我不适合你,真的,我不适合你……”
说罢,扭头便要走,戴勒见了,忙拦住她,说:“玉姗,你先听我说,听我说好吗?你别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真的,我喜欢你,我要娶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我会活不下去的。”
“别,别,”玉姗说,“戴勒哥哥,你别这样说,让钰格格做你的妻子吧,我愿意永远、永远做你的小妹妹。”
“你说错了,”戴勒说,“在我心目中,我一直是把钰格格当我的妹妹看待的。你就不同了,自从我在山西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喜欢你了,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娶你……哦,对了,在山西时,你和赵伯伯,为什么要突然不辞而别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玉姗说,“爹爹从来没说过是什么原因,但我总好像感到,这事好像和你们家有关。尤其是当他看出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后,他就要我不要再和你来往,并带我悄悄离开了。”
“那你爹爹现在情况怎样呢?他在哪儿,怎么没见到他?”戴勒这时才想起赵君陶,便问玉姗。
玉姗怕他担心,又怕他去找赵君陶,赵君陶反而不要他们来往了,便说:“爹爹随卓家班唱戏去了,所以没在这儿。”
话是这样说了,但一想起还卧病在床的爹爹,她就更难受了,起身来往园外走,并说:“我们还是到老夫人那儿去吧,说好的,我只住几天,就可以到爹爹那儿去了。我不想让老夫人不高兴,她毕竟帮助过我们和卓家班。”
“那我们的事怎么办呢?”戴勒说,“我今后到哪儿去找你?”
“求求你,”玉姗自己的心也乱了,一时确实拿不定主意,她不想伤戴勒的心,也感到自己对戴勒的那一份牵挂与留恋使她没有了主张,“求求你,戴勒哥哥,你让我想一想再回答你好吗?其实,我和爹爹就住在卓木克家,只是,我不希望你来找我,我想先和爹爹商量。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抱了我,亲了我,我的心永远是你的啦。这点你放心,我一生一世,都会想着你,念着你的。”
戴勒眼里也涌上了泪水,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历经无数战火创伤,他早已自认是铁石心肠的人了,但听了玉姗的话,还是忍不住动了感情,既感到酸涩,又感到无比的甜蜜、幸福与满足,便动情地说:“玉姗,玉姗,你听我说,我当着你对天发誓,我喜欢你,我要你,我一定会娶你,除你以外,我是任何人也不会要的。”
玉姗听了,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幸福的冲动,不禁扑在他那宽厚的、坚实的胸脯上,哭了。
“玉姗,”戴勒一边抚着她的肩,一边说,“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因为我过几天还要返回前方去,你就留在我奶奶身边,等着我,好吗?”
玉姗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好,我一定等你回来。”
戴勒把手巾递给她,说:“你快到水边去洗洗吧,我怕一会儿奶奶派人来找,见你哭过要问呢。”
玉姗便到水边洗了洗脸和眼睛,刚刚收拾完毕,果真,老夫人就派丫头来找他们了。
当他们来到老夫人身边时,由于玉姗一直低着头,其他人倒没看出什么来,只有钰格格,瞧着玉姗的神情有些异样,便问她:“姐姐,你怎么啦?你好像哭过,没什么事吧?是不是戴勒欺负你了?如果是,你告诉我,我叫夫人去骂他。”
“别,别,别,”玉姗忙拦住她,“没戴勒什么事,是我想我爹爹,所以,我才哭了。”
正说着,做的菜盒也送来了,于是,老夫人便高高兴兴地叫大家吃菜、喝酒。
这顿饭老太太吃得很尽兴,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饭也一直吃到掌灯时分,老夫人去屋里睡时,却固执地仍要玉姗去与她陪住。玉姗无奈,看了看戴勒,戴勒也毫无办法,但他也希望玉姗能和老夫人搞好关系。当然,最好是老夫人一直把玉姗当成玉月留在身边,他也就放心了,这样一来,他回来时,就可以顺利地找到她啦,于是便对玉姗点点头,示意只要老夫人愿意,就跟她去吧。
钰格格看了,却不高兴起来,竟狠狠地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把戴勒痛得叫出声来。
“你这人是怎么啦?盯着人家玉姗不转眼地看,整个一下午,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啦?”
见额娘赵奎娥和姨娘花燕云在场,戴勒虽然很生气,却碍着二人的面子,不好发作,就涎着脸,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人也是,怎么这么霸道啊?我就是喜欢她,又有你什么事呢?你管得着吗?”
“哼,”钰格格就发起狠来,“你要是喜欢她,我就去告诉老夫人,她根本不是玉月,玉月早死了,让老夫人把她赶出将军府去!”
“你?”戴勒真的生气了,说,“你敢!”
“好啦,”赵奎娥便沉下脸来,说,“戴勒,人家钰格格是客人,又是你师妹,你不要动不动就和她吵好不好?她比你小,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既然是额娘发话,戴勒也不好说什么了,就说:“是,额娘说得对,儿子记住了。”
“就是嘛,”钰格格得理不让人,“还是哥哥呢!其实,人家也是对你好嘛,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啦好啦,”花燕云便说,“我的好钰格格,你就别嘴硬了好不好?我看啦,你也有不是,女孩儿嘛,温柔些不好吗?你动不动就吵吵,把你戴勒哥哥惹火了,要理你才怪呢!你这毛病也该改改了,不然以后嫁不出去呢。”
“那,”钰格格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是,就说,“戴勒哥哥,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赔不是好吗?我保证以后不吵了,一定对你很温柔,还不行吗?”
钰格格一脸的真诚、严肃与认真,反倒把几人逗乐了,气氛也缓和下来。
当他们起身回屋时,夜幕,便悄悄地降落下来。
4
青羊宫的花会,随着紧张的擂台赛的进行,也达到了高潮。
青羊宫花会,又叫老君会。青羊宫是著名的道教圣地,位于成都西郊。青羊宫宫名的得来,据说是根据《搜神记》中的一则记载。记载中说,老子骑着青牛出函谷关时,为守关的尹喜著《道德经》五千言,流传于世,并且,在和尹喜分手时,说:“你如果要找我,一千天以后,到成都的青羊肆来。”所以,在唐代,这里就建成了专门供奉老子的道观,并取名青羊宫。青羊宫内,有三清殿、八卦亭、老子降生台、讲经台、二仙庵等建筑,在殿外台阶上,还铸有两只铜羊。由于青羊宫到浣花溪的西郊一带,风景旖旎,繁花似锦,水光春色,十分迷人,所以,每到春天,这里都是游人如织,成都著名的花会,也在这时举办。早在南宋时,陆游就描写过这里的盛景:“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足可见这一带景色之迷人。在花会上设擂比武,也不知起于何时,大概因为自明清以来,四川民间习武的风气,日渐兴盛起来吧。原本说老子是道家,似乎与世无争,在青羊宫,也有这样一副对联:“问青牛何人骑去,有黄鹤自天飞来”,都以此为不争之地,所以,这里的比武擂台,倒有些与青羊此处的世外景象不一了。不过,老百姓可不管这个,大体只要花会兴盛,有热闹可看,好玩就行。而武林中人,则自是另一种看法,即所谓得道者成仙,得仁者为侯,得艺者称雄,得技者得道。天下之大,苍生莽莽,即或是武术,要修炼出成果,必取法于《内经》,效法于老子,而在祖师爷面前公平竞争出高低,乃为武之正途,所以,反倒特别看重了青羊宫的擂台赛,因为习武之内功功法,离不开老子的经义。也就是说,你能在青羊宫擂台称雄,那才表明你是中华武术之正宗。自然,这只是一些武林人士的看法,因为武术是中国的国技,源远流长,门类繁多。比如,按门分,就有所谓形意门、自然门、太极门等。如果按流派分,又有所谓少林派、武当派等。如果按家分,则有所谓内家,外家,其说不一,很难统一。而在四川,则主要是被称为“峨眉派”的八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