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开始时便已结束,只因才开始,便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冯河源记不清那天的酒宴如何收场,只恍惚感觉,那晚的四人喝得很是尽兴,他在一片敬酒与奉承声里醉倒,将先前的难堪与不安抛在一边。
灯尽酒散,黎明之时,他被一阵幽冷的风吹醒,醒来时头疼欲裂,重如灌铅;四周阴暗潮湿,满是荒木野石和一堆堆隆起的土堆,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之气。
“冯兄终于醒了……”一个声音从头顶飘来。
“这……是哪里……”他抬头,看见王风清挂在树上,一头乱发披在脸上,手里一把剑,正慢慢擦拭。
“清风苑外乱葬岗。死人埋人的地方。”
王风清一跃而下,还剑入鞘,抱着双肩道:“冯兄拍马屁的功夫实在了得,为表忠心与诚意,竟一口气将大家拉到这里来立誓……”
“昨晚我喝醉时说了什么?”冯河源惊坐而起。
“也……没什么,就是些如遇知己啊……若有违逆,当暴尸此乱葬岗……”王风清越走越远,最后声音也消失在黎明浓重的雾气里,徒留冯河源呆坐在坟丘旁。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林,阴暗的乱葬岗有束束阳光射下一团一团光亮之处,犹可见惨白的尸骸半掩在泥土中,冯河源置身其中,不由得全身一股冷意袭来……
王风清话里有话,却不愿明言,他思虑良久,仍旧想不出酒醉后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夜幕轻吻大地,黄昏拾起最后一寸光明,汪洋酒楼灯火依旧。
冯河源抬头望了一眼楼上,凭栏的一桌空荡无人,心下松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而上。
“客官要什么酒?”小马方才尚在柜台上打瞌睡,此时已眼神迷离,躬身立在桌旁。
“陈年竹叶青,十坛!”他解下佩剑,准备大醉一场。
冯河源将“十坛”二字说的甚是有力,小马闻言,耷拉的眼皮随之抖了抖,却是不多言,梦游般的飘了下去。
十坛酒下肚,已是后半夜,他在酒坛堆里挣扎着站起,感觉手脚酸软,立地不稳,眼前的桌椅人影也横竖不清的倾斜。
终于醉了……他双手支在桌前,叫道:“店小二……”
小马鬼魅般凭空出现在眼前,肩搭汗巾一脸的睡意,他正睡得起劲。
“呵呵……”冯河源像是很满意小马上来的速度,摇晃到他身旁,口齿不清:“你看……看我是……是不是醉了……”
小马挑起一边的眼皮,迷糊道:“客官说两句话,小马听听看。”
“说话啊……这个……”冯河源打了个酒嗝,“这个容易……容易……说话……说什么……好呢……”
小马道:“不用想,说出什么,就是什么!”
“说出什么……就是什么……好……”冯河源摇晃到桌旁,又打了个酒嗝,“说话……说……波光……月影挂……挂……寒楼……思绪……似水流……孤灯……独对……归……思凄切……我心……欲何……求……”
他好容易颂完这几句,末了,问小马道:“听听看……最没……”
小马揉揉眼睛,转过身准备下楼,喃喃的只留下一句话来:“客官心智清晰,再喝上十坛也不会醉的!”
小马没有看到,这位客官听完这句话后,旋即酒意全无般虚脱的倒坐在桌前,望着满桌的酒坛,久久不发一言,如同冻僵一般。
街上人群熙攘,灯火阑珊,冯河源四下游走,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当他不知不觉来到天权街口,看见如豆的残灯在夜风里兀自不灭时,夜正深沉。
“凶手真的不是他?”他对着阴暗的面摊,沙哑的声音问道。
“有时候,看到的,并不总是真的。”微弱的灯光下,只看见如针的胡须在抖动。
“是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只是没看明白!”
“……”
“你只看见其中一点,便以为是全部!”
“……”
“全部……”
他抬头望天,一轮孤月悬在夜幕,将附近的星光遮掩,而另一侧的天空则星海横流,繁盛而恢弘,似有所悟。
“你忘了留下东西!”走出街口,他听见面摊旁的人说道,微微一笑,翻手凌空一掷,几颗石子大小的白色金属在月光下闪了闪,消失在黑暗中。
“不谢!”
两人同时说出这两个字后,离开的人脚步已然变得有力而踏实。
冯河源再次踏进帝王府的大门,正式成为谷中二主事。
协理谷中大小事务,听命于谷镇御谷主,卑微隐忍的过往重回心头,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女人;熟悉的生活,一切形如流水,轻车驾熟。
他在等,很有耐心的蛰伏;“全部”里,当然包括这一点。
一年后,他终于得偿所愿。
名利,权势,还有家室,那个人得到了所有,似乎放松了下来,轻易被他灌倒,自揭了那层皮,在冯河源手里瘫软如泥,任由凌辱。
当时酒宴正酣,所有人都半醉半醒,最为谷主的亲随,护其回府休息引不起任何异议;清晨的帝王谷空寂如死,寻不到行人的踪迹,他几乎不用回避顾虑,拖牲口般把他带了出来。
清风苑后,乱葬岗。
他狠狠地将那个人仍在坟丘里,拍了拍手,兴奋的看着他睡在腐烂的泥土中。
“这是……什么地方……”地上的人幽幽转醒,开口说出与他一年前同样的话。
冯河源满意的蹲下身,笑道:“谷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不是同属下一起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御花挣扎着站起,迷蒙的醉眼看了看四周,突然叫道:“是了……去年……去年……冯主事喝多了……硬……硬要拖我过来……立什么誓……”他摇摇晃晃,不慎被半掩的尸骸绊倒在地。
“那天我说了什么?”冯河源一步上前,拉住御花问道。
“说了什么……”御花借力重又站起,在冯河源手中左右摇摆,“什么……若有违逆……当……当暴尸次乱葬岗……”
“还有什么?”他追问道,王风清与朱三笔皆讳莫如深,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还有啊……”衣襟被拽住,平日里雍容的谷主变得凌乱狼狈却浑然不知,突然笑了起来,凑到冯河源耳边轻语,“呵呵……冯主事……向来千杯不醉……什么都记得……怎么……怎会来问别人……”
冯河源闻言,脸色霍然一变,手不觉松开,御花再次跌倒在地上,胃脏搅动,呕吐起来
“我记得……”冯河源竟突然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怎么记得,倘若记得,会费尽心思问你……”
他再次拽起地上的人,叫道:“好!这些权且不论!我问你,前任谷主木枫,大主事霍不凡,到底是如何暴毙!”
一年来,他查遍听水阁帝王谷所有线索,虽然两人生前和御花交往密切或有纠葛,却找不出丝毫蛛丝马迹证明此事与御花有关。
“呵呵……和一年前一样愚蠢的问题……还是要我告诉你……凶手就是我不成……呵呵……”
“你……”手中的人明明已醉的不醒人事,心思仍是缜密,他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