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石壁蹲坐在洞外，听着洞内元宝低咽，极力想把耳朵捂上，无奈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身边滚落的几个巨大石块冰冷阴暗，嘲笑着我的无能。如今整个通道多半坍塌，幸亏元宝身手好，否则我们也变石头馅了。
当时我们下来后，元宝把半瘫的我丢在洞外，抱着常青就进了洞内。感觉肩膀动了动，扭头发现是元宝拍我，我跟着他连滚带爬地进洞，他一直冷冷的，对我那句沙哑的对不起无动于衷。待借着一团火光看清眼前，我本能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现如今，我已无能为力。
山洞在地震里严重变形，洞壁被撕出各种丑陋的裂缝，那些精致的石器尽数被毁。山洞地面中央却多出一物，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好像是从地底硬生生长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石臼，石臼里躺着的正是常青，而外面，被元宝架上了火。
我捞住元宝一条胳膊，眼前一片模糊，只感觉元宝摆脱掉我走了，仅剩一团模糊的亮光在前方跳动，映着我更加孤单地站在一片黑暗里。突听：“丫头，稳住。”
反复用手心手背抹掉成溜的泪水，我扑到石臼边，的确不是哭的时候，到了切近又是一惊，石臼里不仅是常青一人，还有一个模糊成型的石人，看姿态，多半是女体。
“都是命数，也好，我们终能在一处了。”常青的身体随着石臼温度升高不断渗出清水。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我的嗓子里滚动而出：“为什么要这样？”
常青轻叹，看看身边石人，轻柔道：“她就是泰山精魂，说她是泰山石芯亦可。”他微顿，“老朽乃方圆百里草木精华而生，出世时本应受脱胎破关之苦，却在一股柔和之气托护下安全出关，老朽瞬间便知此为泰山之力。可千不该万不该，救那女子时闲来无事，吐露毕生所愿唯与泰山精魄相持相助。”
“女子说我这是有情于泰山，哎，可她懂甚，观人间‘情’字，不过就是心里长草了，哪堪比老朽的百世宏愿。”
“百世宏愿”四字说得我心里一动，刚要想起什么却被常青下句话打断了。“只是没想到那人间女子竟不知如何想出用人身精血养育石芯，太残酷，太残酷。”
“常青，你不是说你们这些自然灵物均以善为基、以诚为本吗？为何泰山会接受齐家血祭？”
常青苦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死伦常，万物皆然，死后精血必归山野，非泰山可拒。不过石芯确因老朽一言而异常催生，此一番结局，是为报应，如今化身归去也是定数。唯有遗憾，已难知石芯是否对老朽有意，罢了。”
我颜色黯然，常青努力微笑一下：“丫头，老朽曾读到你心中两段往事，奇得是枯骨夫妻和卫子夫均有一句偈语，老朽也来凑个趣吧。”
“夫妻一体，爱恨无誓，魂归之处，爱恨无印。”
此话落地，我已木雕泥塑。许是我木得有趣，常青爆出大笑，却很快被一阵呛咳打断，引来元宝疾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岂止是快，就在元宝趴近石臼查看时，常青突然抬手往元宝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还厉声断喝“不许吐”！
借微弱火光，我看见元宝嘴角处露出个细小的绿色脚掌，心中一痛，狠闭了一下眼睛。元宝喉结微动后，跪扑到地上嚎咷痛哭。忽然听到常青一声轻笑：“元宝化身成人，还挺好看的。丫头啊，这世间对你来说，唯元宝可信。老朽去后之事，且听他安排吧……”
此话后，常青再无只言片语，直到他小小的身躯完全融化为一抔清水，那半个石人在清水微漾中似乎也活灵活现起来。我扑抱住石臼，泪水喷涌而出，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和事最终都是这样？
耳廓里全是山石咯嘣嘣裂响，好像有人掰我胳膊，我下意识死命抱住石臼，为什么拽我，我连最后跟朋友告别都不行吗？嚎啕间，突感喉咙一片清凉，猛醒后看见元宝手里拿着个小石碗，指尖上一点青绿滴下。
我扑过去就打，“你凭什么，我这样跟吃人有什么区别？”
元宝左突右闪，最后将我拦腰抱住蹿出山洞，身后一片倾塌之声。
三天后，我们被秦无鸣从山石堆里扒拉出来，他是从东侧过来的，原来东口女尸因地震从石中脱落，露出洞口，给救援队争取了时间。
秦无鸣说，因为地震，齐明笑从崖壁上跌落被压在山石下，为了救明笑他和齐明不得不停战，“明笑的腿被压住，不得不截肢了，不过他石化的手已经好了。”
心中一道闪电划过，我撑起身体尽量靠近洞口嘶喊：“常青——石芯也是爱你的——”
因为，我突然明白，大小姐手臂木化，确是树精常青手笔，而当时救下齐明笑的，是泰山石芯。
